吳牙婆坐到程氏身旁,拍拍她的肩。「听說墨兒她爹是個秀才,你就沒見她那三個姐姐,水蔥兒似的美人,可惜命苦啊!要是我家有群像樣的兒子,我準把她們全留下來,免得她們各分東西。」吳大嬸想起離開石頭村那日,四個小女娃兒淚眼相對,忍不住唏噓感嘆。
「要是我們家闊綽些,也許能把她們全收留下來。」程氏仁慈。
「我知道你心慈人善,不過每個人有自己的命數,我想那三個丫頭,個個知書達理,不會受苦太多。她們很擔心年紀最小的墨兒,你能善待墨兒,她們就感恩不盡了。對了,書閿幾時要離開?」
「就這幾天吧!我們一直在等墨兒來,這孩子不放心我一個人在家。」
「我看這孩子,肯定是要飛黃騰達,可惜你家老爺看不到,不過……九泉之下總是安慰了。」
「可不是,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事都是他一個人承擔。」
說起兒子,程氏止不住神采飛揚,言語里皆是得意,兒子是她最大的驕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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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閿走路速度很快,她在後面一路小跑步追著,好不容易追上,撫著微喘胸口緊緊跟隨。
墨兒安靜地走,不敢發出聲音,害怕他眉頭高皺,又要讓吳大嬸帶她回家。石頭村家里沒人了呀,她不要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從這條路直走,是王女乃女乃家,有急事可以找她商量,她和我們家很熟。」
書閿突然停下腳步,墨兒一時沒發覺,整個人撞上他的後背。
揉揉扁掉的鼻子,她來不及呼痛,忙回話。「墨兒記住了,前面是王女乃女乃家,有急事可以找她商量,她和我們家很熟。」她一字不漏地把話說完。
冷眼觀她巴結模樣,書閿沒做表情,卻也沒和她計較。
「村里一個月有兩次市集,要是家里缺什麼,平日先用紙筆記下來,別臨時丟東忘西,漏掉要買的東西。」
「沒錯沒錯,大姐也這麼說,她平日在家里教我們要記事記賬,才不會事到臨頭,忘得一干二淨,不過橙兒姐姐老忘。」想起姐姐,她笑出聲。
書閿橫她一眼,沒回應墨兒的話,自顧自往下說。
「鎮上有個何大夫,他每個月都會上家里來替娘看病把脈,你要提早把診金預備起來;這里每年秋天是旱季,天不落雨,有時家里那口井會干涸,你要到溪邊去提水,就是我剛剛領你去的那條溪;平日閑暇,種種蔬菜,我娘喜歡吃時鮮果菜;錢款我放在鎮上的來富錢莊生利息……」
書閿講過一大串後,突然停下。轉過身,看她,嘆口氣……
「少爺,怎麼啦?你不繼續往下說,我頭腦里正在記呢。」
「墨兒,你才七歲?」冷漠暫時卸除,娘說得對,她是個討人喜歡的丫頭。
「是啊。」眼巴巴看著少爺,墨兒不敢讓笑臉垮下。
「才七歲,你怎能做得來這麼多事?」離開家,他有許多不放心,可是和師父約定好的日子已近,他等不及下一個新婢報到了。
「二蛆說我可以的,以前我娘生病時,都是我在熬藥,娘常夸我藥熬得仔細;雖然我個頭不夠高,晾衣裳要搬矮凳子,不過,我衣服洗得可好了……少爺,你別趕我走,我一定認真干活兒,把夫人服伺得很好。」垂下眉,他看見她兩排又長又密的睫毛,在小臉上投下兩道陰影。
「你一個人離開家,不想親人嗎?」他問。
「想!可是不能……」抬起眼,不確定他眼里的溫和是不是自己看錯。
「為什麼不能想?」他也將離開家、娘親,雖未成行,他的思念已經泛濫成災。
「想起爹爹、娘和姐姐,我會忍不住掉眼淚。可是大姐說,當下人的要時時微笑,不可以哭喪一張臉,主人會不高興的。少爺哥哥,吳大嬸說你要跟著師父學藝,不能留在家里,到時想家,師父會不會罵你?」
「不會吧!」她的嬌憨撞得他心髒一陣縮痛,她的處境比他更艱難,他不該再挑剔苛求。
「好好哦!他在她眼中看到光彩,似乎可以光明的想家、想念親人,是種莫大的幸福!
「你想家的時候偷偷躲到外面哭,只要別讓我娘瞧著就行了。」板起臉,他又回復冷冰冰的模樣。
他不反對她傷心?墨兒露出甜滋滋的笑容。
「謝謝少爺,謝謝少爺。」少爺給她大恩典,她一定會盡全部心力工作回報。「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夫人,等你回來。不用擔心心,吳大嬸說我很能干的。」她抬出吳大嬸來幫她的「能干」做保證。
墨兒的真誠盡入眼底,他只不過允許她展露情緒、有權想家,值得她那麼興奮?無奈一笑,人世本就不公允。「走吧!我再帶你認認附近環境。」
「好!」她無心地握住他的手,就像平日和姐姐們出門一樣,在這里,她還沒學會主僕尊卑前,先學會喜歡主子。
對于她的親昵,書閿稍稍愣了一下,只是一下下,接著,他直直往前走,並沒甩月兌她。「你要把路記牢,免得迷路要我娘出門尋你。」
「三姐說我很會記路,以前在石頭村里,我常到別的大嬸家拿東西,從沒忘過路呢!還有,我只進過一次揚州城,我就能記得怎麼走。」
「你家住石頭村?」
「是啊!石頭村到處都是石頭,大石頭、小石頭、圓石頭、方石頭……各種石頭都有,我好喜歡這些石頭,常常撿一大籃收在炕下。可是我爹爹說,就是這些石頭讓田里的收成不好,我們家種的蘿卜都是細細一條,長不肥也養不胖,真可憐呢!幸好,小溪里有魚,我的橙兒姐姐可行了,別家哥哥逮不到魚,她三兩下就能抓到,惹得他們眼紅。」
「你橙兒姐姐身手很好?」書閿沒有兄弟姐妹,自小一個人孤單長大,缺了手足情,听別人講講也是安慰。
「是啊!她爬樹、摘果子、抓魚,是咱們石頭村里最厲害的,不過,她老踫踫撞撞、摔得一身青紫,讓娘好傷心。爹爹告訴她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損傷。’所以,她每回受傷,都拜托我們不能告訴爹娘,只讓大姐敷敷草藥。」
「大姐?」他喜歡她說話時,一副神采奕奕的樣子。
「我大姐叫藍兒,她好厲害,什麼事情都做,還會教我們念書寫字,而且她攢銀子的功夫很棒呢,村里嬸嬸都說她很會理家,將來肯定是個好媳婦。」
「橙兒、藍兒,你不是有三個姐姐?」
「二姐是青兒,娘說,她是我們當中長得最美麗的,個性也最溫柔,她從不生氣,大家都喜歡她,偷偷告訴你哦,村里的大牛哥哥每次偷摘果子,都會繞到我家送幾顆給二姐,還有小虎子哥哥、板兒哥哥……反正啊!有二姐在,我們就有口福。」
他發現墨兒習慣在話里面插上某某人說,好似只要是別人說過的話,就是真理。「往後你有空可以寫信給她們。」順手,他又給她恩惠。
「我不知道她們去哪里……」嘟起嘴,她也想寫信啊,只是,哪里知道她們去誰家為婢,那些地方的少爺夫人有沒有像她踫上的少爺夫人那麼好。
「你們斷了消息?以後再不見面?」
「當然要見面,你看這個。」她小心翼翼地從衣服里掏出—塊斷玉,遞到他眼前。「大姐說,十年後我們都要回石頭村,到時,她們看見這個玉鐲,就認得我是墨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