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小心撞上的。」她急急解釋,不想讓事情擴大。
他沒回答,莉莉這種小伎倆,還欺不了他的眼,只不過,他不想再對她多施關注,今天的他已經大大反常,反常得連酒店里的女人都清楚到去整樂樂。
車行往前,安靜的空間反應出她的局促。偏過頭,她凝視他的側面,每個視線相觸,總會惹得她一陣心驚,她已經把他的容貌植人心問,再除不去。
「你很不喜歡笑?」她試著開口問。
「沒有值得笑的事。」淡淡回過話,做出禮貌代。
「你的生活很忙碌、很辛苦嗎?」這次他沒回答,她鼓起勇氣,繼續說︰「其實,偶爾停下來,看看雲、听听音樂、聞聞花香,你會發現,生命是挺有意思的。」
「意思?」他嗤笑一聲,單純幼稚的大學生。
「那年,為了一次鋼琴比賽,我卯足勁,一天坐在鋼琴前面十六個小時,一首曲子反反復復練過上千次,卻總是達不到母親的要求。我印象好深刻,那個冬天好冷,手指敲在鍵盤上,一聲一聲,彷佛在下個敲擊時,它們就要碎掉了。」抬起手,她看看自己的十指。
「我的每根指尖都是瘀血,一踫就痛得齜牙咧嘴,本想扎上紗布,可是扎了紗布,觸鍵時掌握不到適當力道,反而彈得更差了。」
紅燈,停下車,他轉過眼,看著她沉浸在回憶中的表情,心里浮上一層朦朧憐惜。
「我耳朵里,不斷響起老師和父母的話,他們說,這次比賽,全台灣的好手都會齊聚—堂,到時,遠從美國來的音樂學院教授,將從我們這些人中,挑選值得栽培的人才,若能在這次月兌穎而出,就等于往國際舞台跨出一大步。我的心緊繃,一次次彈著,耳朵里听不見曲子樂聲,只听到爸媽和老師的叮嚀聲。」
咬住食指,她的心又蕩到多年前。
他專注凝听,她恬淡的臉上,已經看不到過往的傷痕,但他仍然為她心疼。
「比賽結果出爐,我果真失敗,在記者眼中,我看到了同情,畢竟我有一對杰出優秀的音樂家父母,大家都看好我的,誰想得到……」她深吸口氣,又繼續下文。
「爸媽沒有半句責備,但是我看到他們的惋惜,在現場,我沒有哭,我為得到第一名的男孩拍手鼓掌,他們都說我好風度,誰知道,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死,很想挖個深洞把自己埋起來。
一回家,我抱著琴譜爬上頂樓,親手把譜一頁頁撕碎,手一揚,把碎片撒向空中。我告訴自己,我沒有天分、我不是當音樂人的料,我甚至懷疑起,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孩子,否則優秀如他們,怎會有我這種平庸孩子?攀上陽台,幾次想縱身一跳,總想著生命結束了,失敗、恥辱、難堪,就會統統消失……」
咬住下唇,她並沒有真正哭出來,但是,他看見她深吸著氣,努力壓縮那段「曾經」。
痛……還在嗎?
鐘闃再無法漠視她的傷心,無法偽裝無動于衷,他停下車,攬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的頭靠向自己胸前,安慰她生命中他來不及參與的過往。鐘闃從口袋掏出一顆糖果遞給她。
「那時,要是有個人給我一顆糖,也許我就會打消自殺念頭。」樂樂把糖握在掌心、貼在臉側。這是他給的,她視若珍寶。
「後來呢?」臉頰貼上她的長發,嗅聞著她的體香,鐘闃追問。
「後來我仰起頭,看到風吹著雲跑,沒有既定目標、沒有固定軌跡,它們追逐單純的快樂。捂起耳朵,我听到自己的心跳聲、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動,那聲音比起任何一個樂章,都要來得扣人心弦。
突然間,我想起我自己就是最美麗的樂章,我不好好珍惜自己,卻汲汲追尋其他,是不是太蠢?然後,我下樓,打開琴蓋,用另一番心情彈奏出比賽曲子。
信不信,我母親說,她從來沒听過,有人可以把那首曲子詮釋得那麼動人,連她自己也不行。」
「你成功了。」輕輕四個字,她和他心意相通。
「是的,我也是這麼認定,雖然沒有一個刻著第—名的獎杯為我增光。」
「身外物,沒有那麼重要的存在價值。」
又是一串敲進她心深處的字句,他的懂得、他的認同,開啟了她的知覺,烘暖了她的全心。
「沒錯,身外物的價值再怎麼重要,都重不過生命的本質,為了你珍貴的生命,你是不是該讓自己開心快樂一點?」
靠在他胸前講話,她的心穩穩落實,沒有擔心、沒有害怕,更忘記不該對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敞開心情。
她要他開心快樂?自從父母雙亡後,再沒人去照管他的心情。
祖父在時,他為接手總擎傾全力奮斗;祖父去世,他進育幼院,而後讓干爹收養,這些年,他在腥風血雨中打滾。
為報答干爹的栽培恩惠,他無所不用其極的幫干爹拓展事業,不管合法、非法,白道、黑道,他從沒在任何人面前示弱、承認自己「不能」。
然而,他居然不得不在胸前的小女孩面前招認,他不會開心,也學不來快樂。
放開她,鐘闃催起油門,不再答話。
他的態度是不是代表溝通終止?樂樂苦笑,這個男人太復雜,聰明的話該遠遠離開,尋個安全地方待著,可是……哪個女人在愛情面前,聰明得起來?
握住手中的糖果,她假裝自己的心是甜的、假裝……他們有那麼一絲絲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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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屋前台階,樂樂一直等到他的車子遠離,才關上大門,進入屋內。
看看時鐘,天!凌晨三點,她沒這麼晚回家過,打開電話答錄機,爸媽留了幾通留話,看來,她明天可得編個好借口。
走回房里,她拿出透明噴漆,在糖果上噴上厚厚一層油漆。
她要好好保存起它,保存起自己的愛情……
天!他已經是她的愛情了?臉一紅,她解釋不來自己的心情,姑且當它是一見鐘情吧!總之,往後他的生命中有她、她的生命中有他。
拿起裝著小星星的玻璃罐,把烘干糖果裝進去,從此他是她的星、她的心……
打開日記簿想落筆,想記下關于他的一切,才想起,她沒留下他的名字、電話和住址。是不是再到那家酒店找他?但是……
就算她肯冒險,她早忘記要搭上幾號車、怎樣走、繞過哪些街道,才能走到他身邊。
懊惱極了,她怎會這麼笨!他和她之間就這樣斷線……真的不甘心……
還有機緣能見面嗎?再相見會是幾時?剛分手,愁上眉梢、相思爬上心頭……今夜注定無眠。
她不知道,一部去而復返的車子,在她家門外,伴著她一夜未熄的燈火,初次品嘗幸福滋味.
第二章
莫書凡盯住電視熒幕,若有所思地敲敲桌面,不規律的敲擊聲,彰示出他紊亂心情。
他正為該怎麼說服兒子出國避風頭發愁。這些年,和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干兒子,全心全力為他掙下—片天下,說什麼,他都要維護兒子到底,絕不讓人有機會傷他。
可是,鐘闃的性格那麼強,他毫無說服他的把握。
當年,他還是個只會逞凶斗狠的流氓混混,—時心慈收留了逃離育幼院的鐘闃和展新,沒想到才十歲的小闃,就展現他高度的經商頭腦,用大哥給的安家費,幫他在股票市場賺回幾十倍,然後一步步幫他打理下事業基礎,如果說真有貴人這東西存在,小闃就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