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藏起失意,她把自己挪進輪椅里,幾個推動,她對著花園喚人。「阿強哥,麻煩你送我上樓。」
「等等,你要整什麼行李,想搬回公寓?」英豐從話中嗅出離別,心一驚,他快步走到于優面前,拉住她問。
「我說過,我要出國工作一段時間。」她說謊。
蜜秋的出現提醒她時光匆匆,早該下戲。
「去多久?」他問得咄咄逼人。
「不確定,看工作進度,哥……我會盡快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又騙人。
「能不去嗎?」他皺起眉。「推掉它。」
「不行,工作是我的成就。十年前你執意要出國念書,我沒攔你是不是?我還幫你整理行李,送你到機場。你要公平些,支持我、鼓勵我,不要阻礙我。」
她還代替他挨撞。他記得,記的很清楚。吐口長氣,他沒權利反對。
「什麼時候的飛機?我送你!」
抱起她,他主動送小優上樓、幫她整理行李,全然忘記客廳里還有一個等著他商議婚禮的未婚妻。
命令夸
二OOO年初秋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他三十一歲•她二十七歲
交出曲子,于優累壞了,趴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
這幾年,她的獨立讓人刮目相看,她練琴、她作曲、她賣歌,她成了演藝界的紅人。人人都知道「余憂」是個多產的名作曲家,但除開和她合作的制作公司外,沒有人知道,她是一個美麗清靈,卻不良于行的女孩子。
五年前,她搬出儲家後,就停止復健,因導演臨時取消戲分,不讓她在「他」面前出演,所以,她不再排戲,不再為自己努力。
其實,她可以柱起拐杖一步步走得很穩,但她不走,一部輪椅,她欺騙自己最好的狀態就是這樣。
童听取笑她,說她是個完美主義者,非要自己能在人群中走得優雅從容,像個一流的芭蕾舞者,才肯拋棄輪椅……她沒反對。
也許吧!她一生的努力都在求完美、求登峰造極,所以學什麼都是卯足全力去做,功課是、鋼琴是、舞蹈是,連學走路都是,她只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現。小時候是怕挨打,長大了,怕什麼?不清楚!
小語分析她這種爭取掌聲、注目的行為,解釋為缺乏自信。
自信?她有過這東西嗎?閉起眼楮,想睡又怕睡,這些年,她常在夜里被惡夢驚醒,她夢見失速車子撞來,高高飛起、重重落下的是哥哥不是自己,她尖叫著送哥哥就醫,誰知,一整個醫院里幾十個染血小孩從四面八方聚來,指責她,怪她不小心、怒斥她害人……一聲聲責難在她腦中回蕩……她是凶手、是凶手……
纏起棉被,她將自己緊密包裹,她想反駁、想告訴他們,她不是凶手,但她的聲音是那樣薄弱而缺乏說服力。
電話鈴響,她掙扎起身,童昕、辛穗上班去了,趕一夜稿子的小語好夢正酣,絕听不見鈴聲。
接起電話,輕輕一聲喂,電話那頭傳來儲伯的聲音。
「小優,你還好嗎?工作累不累?」他慈藹的聲音溫著她的心。
「剛忙完,我正想休息幾天。」
「上次……我跟你提過,英豐下一年度的工作計劃在台灣。」
「我知道,他回來,您一定很高興。」他要回來了,這個想法讓她好快樂,縱使不見面,她知道他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知道儲伯會常常捎來他的訊息。
「小優,英豐回來,你願意回家住一段日子嗎?你媽媽希望一家團圓。」
一家團圓?他承認過她是他的「家人」嗎?她在電話這頭沉默。
「你想躲他一輩子?」
一輩子……她的一輩子所剩不多,幾個閃躲就能避開。
「儲伯,我想……」
「英豐不會住在家里,他另外找了房子,如果你不想回來住,就回來吃頓飯吧!見見面、說說話,說不定他已經和以前不同,不再冷漠、不再拒人千里。」
見見面、說說話?她已經五年沒排戲,再上場,她只會僵立在舞台之上。
「就一頓飯好嗎?回來吃個飯,不然你媽媽會懷疑,好幾次她問我……」
「儲伯,我回去,什麼時候?」阻下他的話,也阻下她心中的紛亂不安。
「星期天晚上,我們在家里替他接風。」
「我六點到。」切斷電話,她全身都在發抖。
他要回來了,想過多少年、盼過多少日子,他終于要回來……他是一個事業有成、萬眾矚目的音樂家,她卻是一個不良于行的殘障人士,再見面,要她情何以堪……
命令令
一家人見面客客氣氣,倒是英豐的未婚妻康蜜秋顯得熱絡。
她是個細心體貼的好女人,光是第一眼,淑娟就能確定。
「小優真是的,說六點到,都快七點了還不見人,真不好意思,要不,我們先吃飯,不等她了。」淑娟提議。
她又逃開了嗎?儲睿哲在心里暗忖。「沒關系,反正還不餓,我們再等等。」蜜秋一臉笑,這家人很好相處。
「應該讓阿強去接。」睿哲自喃,這趟路對不常出門的小優來講是件大工程。
「我在美國听媽咪說,小優是個很棒的舞者,她現在在哪里工作?」她的無心撞出淑娟一臉挫敗。
「小優很久沒跳舞……」嘆過氣,她忙笑開,不冷淡客人。「她現在作詞曲為生。」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嗎?」蜜秋看看突然愁眉的睿哲和淑娟。
「沒有,你不要多心……」當淑娟正要解釋時,客廳門開,于優推輪椅進來。「小優,你回來了?」
「儲伯、媽媽、哥……嫂嫂……對不起,我來晚了。」
再見她,英豐的心被重棰敲過,痛!他痛得皺眉。怎麼會?一樣的不食煙火、一樣美得賽過精靈、一樣的輕愁染眉……可是,她卻……
很想一把抱她入懷,但他提醒自己,為什麼要在國外一待多年,就是為了躲開她,不教自己心系于她、不讓愛情毀掉自己對媽咪的忠誠,他不容許自己才見上一面就此沉淪……臉是冷的、目光是寒的……心頭卻是熱烈澎湃……
全身都在發抖,她牢牢按住臉上笑得溫婉的面皮,不讓它掉落。她的王子就站在面前,教她魂縈夢系的臉……仍面無表情、仍吝嗇對她一笑,他還是厭她,盡避經過多年。
看見于優,蜜秋立即知道自己說錯什麼話,她尋來新話題。
「你就是小優,我听媽咪說過好幾次,她說你是個對音樂很敏銳的女孩子,她還常對學生說,你是她教過最有天分的女孩子呢!」
都是胡阿姨在跟她談她嗎?他從來就不提、不說她這個「妹妹」?是徹底忘記她,或是壓根就不承認她和他有過關系……
「嫂嫂你好,你比照片上更漂亮。胡阿姨還好嗎?」她客套虛應,心全落在那張不見表情的臉上。
他還好嗎?想過她嗎?忘記他們之間……肯定是忘了!否則怎會有一個體貼的「嫂嫂」站在眼前……
「嫂嫂」吐在嘴里,痛在心里,利刃一刀一刀切、一分一分割,她和痛苦在比賽,看誰僵持的久。
「她很好,就是想念你們、想念台灣。」
「有話大家到餐桌上講。」淑娟招呼眾人。
餐桌上,他保持靜默,對于父親的問話,他一概用簡單句型回過;于優也是安靜的,惶惶然的心教她食不知味,人口的全是對他的思念。
想他、念他……他就在她眼前了,她仍然觸不到他。苦笑,是她的心在堅持,告訴過自己幾千次,他早就不屬于她,只不過,痴心在,人不能不蠢……她的暗戀,早該沉人大海,任波浪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