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你是?」偏過頭,她期待他是陸杰——那個把友情擺在心頭正上方的男人。
「我是她的……丈夫。」稍稍猶豫,他還是抬出他願意認定的身分。
「丈夫?我知道了,你是黎儇。」瑞瑞笑開,他終於來了。
之前,認定了他是負心男子,認定他在大難來時放任老婆單飛,但乍見他後,她的認定煙消雲散。是他多情的眸子說服她?還是他的滿臉憂心教她動容?她不確定,但可以確定的是,他愛她!
看相是她的專長,要不是怕餓死,她早當上女巫,成日拿著水晶球天靈地靈胡喊瞎編一通,才不會勞動她美麗的雙手替人把屎把尿,粉累溜。
「你知道我?」是繪藍跟她提起?
「我在你們的結婚證書上見過你的名字,至於結婚證書,那是繪藍的趴趴熊,沒抱著它,她就睡不安穩。」可憐哦!沒老公就睡不好覺的女人,依賴性太重,注定被人吃死死,就算她這次死里逃生,不過是掉進另一扇死門,差別不大。
她的話讓他的心又是一沉,他從來都是用無心回報她的真情。
「我自我介紹,我叫孫瑞瑞,繪藍的高中同學,大學時,她讀哲學,我讀護理。我們已經好久不見,這次她回美國到醫院看病,剛好踫到我值班,兩人才又兜在一塊兒。」
誰曉得才見面就是生離死別,人生無常、天地多詭,早看慣生生死死,從不掉淚的她,硬是落下兩滴珍珠,包袱款款就往人家家里住,當上半個女主人。
「她到醫院看病?她生病了?很嚴重嗎?」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你不知道?身為丈夫……你似乎失職太過?」不過,唉!說穿了,怪誰?這年頭人情面薄紙一張,夫妻情淡水一杯,比超市架上三塊美金一瓶的礦泉水還廉價。
他的沮喪看在她眼里,算了算了,不和他計較,誰要她是心慈人善,救人救世、普渡眾生的活菩薩!
「繪藍得了血癌,目前在做放射治療,每隔一段時間我會陪她回醫院復診,另外,我們也在積極尋找合適的骨髓捐贈者,這是治愈她的唯一辦法,只不過機率不大,所以原則上,一年!」
這消息震傻他的知覺,難怪她會求他再留一年,當時……他竟毫不猶豫拒絕。他怎可以這麼殘酷?
接下來,要怎麼做?心亂成一團,他必須想清楚,再出現,他帶給她的會是安慰還是傷害?他不敢確認自己的行為了。
「請不要告訴她我來了。」
「知道她沒救,不想趟渾水?」冷冷一譏,她看錯人啦!反悔認為他愛繪藍,這個男人,人面狐心,城府深重,不配談情論愛,連當人家老公都嫌廢。
「不,我要先去找她的主治醫生談談,你可以告訴我醫生的地址嗎?」也許情況不像他們估得那麼糟糕,事情走到這里,他只能樂觀。
不是落跑?她冤錯人?看來水晶球和她無緣,她真以此為職,準餓死!
「可以,我寫給你。」說著從口袋掏出紙筆,這是她當護士養成的習慣,好隨時用來記錄病人情況。把地址遞出去,她預備送客,老爸說中國人是禮儀之邦,不能失了氣度。彎腰、點頭,一聲︰「客人慢走。」
還不走?她哪里做得不夠「禮」?看他一雙眼珠子轉來轉去往里面溜,他作巡視繪藍死後可以拿到手的遺產?唉……果真是余玉其外、敗絮其中,帥男人有副爛心肝,正符合那句老話——世間人沒有十全十美。
「我想偷偷看她一眼。」他說。
她又冤錯人,瑞瑞越來越不相信自己的通靈眼。要看老婆早說嘛!她又不是玉皇大帝,一聲令下非要他們這對牛郎織女分隔兩地,只能在七夕相會,好肥了那些巧克力商的口袋。
「走吧!她大概又在寫情書,現在進去剛好催她睡覺。」搞不懂她寫那一大堆做什麼?人死啦!啥屁也帶不走。
苞在瑞瑞身後,走一步心髒撞一下,每一下都叫他痛心疾首,虧她負她,他對她負債累累,怎麼還,才還得了她的濃情厚意?
打開房門,瑞瑞讓他站在門外,繪藍正伏在桌上,一只筆滾在身側。
「累了為什麼不叫我?」吐口怒氣,她的職業道德不準她對病人大呼小叫,否則繪藍逃不了一陣炮轟。
「瑞……我是不是快死……」軟了身,她任瑞瑞將她扶上床。
「讀哲學的算數都不靈光嗎?十二個月減一個月,怎麼算都還有十一個月可以活,放心!你還能寫上三白三十五封信,我還有十一個月薪水好領,而且昨天醫生也說癌細胞控制住了,這是好現象。求求你別東想西想,更求求你保重自己,要知道,你活得越久、我頷得越多。」她連珠炮彈,炸出她一頭灰。
繪藍被她的話逗得一臉笑。
「瘦得真丑,你啊!多吃多睡,把學生時代的那張隻果臉給我養回來。」
「我全身都沒力氣,恐怕……」
「你剛做完化療,想起來跳舞?行啊!我去放音樂。我會把這段記錄下來,好推薦你進入世界紀錄榜,不簡單耶!標題就叫——不被鈷六十打敗的巨人。」
「瑞……」
「別撒嬌,你認分點,閉起眼楮好好睡覺,明天醒來精神就會好多了。」
「可是……要是醒不來呢……」
「那我就把你戶口里的錢全數領出來,想想你的仁慈造就我的富有,想想我會感激你一輩子,你就會死得心安理得。接下來,我會打電話給那個叫陸杰的男人,通知他來幫你辦後事,我呢,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你寫的情書全燒給負心漢黎儇,讓他在陰間一面讀信一面想你……」燒情書?笨!要換作她,她會要求大家多燒點冥紙,那東西在陰間比情書管用得多。
「儇……他還好好的……」
「這樣?那我雇個殺手把他屠宰掉,讓他到陰間去陪你情話綿綿如何?」
「不要。」
「怪了,你又愛他、又不要他陪,你既愛他,卻囑咐別的男人幫你辦喪事,是不是快死的女人,都會從腦細胞率先死亡?」這些話是替門外被她冤過兩次的男人問的。
「我不想造成他的負擔。」
「哪個老公幫老婆辦喪事是負擔,青菜說說,你欺侮我沒結過婚不懂婚姻法嗎?」叉起腰,她艷光四射的臉轉往黎儇方向,射出一枝枝時速超過兩百的飛箭。
「我們已經離婚了,他愛的人不是我……」
他不愛繪藍?一天之內三度破功,以後她再不敢夸口看相是她的看家本領。
「不說這個,你快睡。」拉起棉被,她對繪藍笑得一臉恬美,心底已經備妥逼供辭…黎儇,你心中最好不要另有他人……
「等會兒,一定要叫醒我。」她再叮囑。「假如叫不醒我,請幫我換上那套紫色洋裝。」她要穿著他送的禮物離去。
瑞瑞避開她後面的話,只回答前面那句。「我一定會叫醒你,不叫醒你,要我一個人面對尸體吃晚餐,太痛苦。」按下CD,舒伯特的B小調交響曲在空氣中流泄,不一會兒,繪藍睡著。
走出門外,她對黎儇笑得一臉奸詭,「她每次要睡覺之前,一定囑咐我記得要把她叫醒。」
「為什麼?」
「她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不能把心里的話全寫進情書里,她說要帶著那些東西進陰間、牢牢記取,好下輩于搶在別的女人面前愛你。」她惡毒地想把罪惡感埋進他心底。
黎儇一听,再擋不來排山倒海的情緒,蒼白臉色,往後蹌步。懸了幾天的心、擔了幾夜的情,等來的卻是絕望,真是遲了嗎?老天連讓他後悔的機會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