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在資訊膨脹的現代社會,大家一定很能理解兩人之所以情淡緣淺了,不是因為某人太壞或者某個人變心,就只是單純的感覺不對了而已。」
利奈接口︰「別說情人之間,就說父母與子女也一樣,在童年時,父母一刻沒見到孩子,就會擔心的四處找人,而孩子一離開父母,就會惶恐不安、哭得聲嘶力竭。
但隨著孩子長大獨立,維系在父母子女間的線變薄變淡了,然並不會有人因此去大肆攻擊這份轉了型的親情,緣深緣淺本就不能強求,畢竟現實世界不能像言情小說那樣,總會有個完美結局,而外遇則是一種難以撲滅的社會現象。」
「我不贊成這種說法,如果事情都像你們說的那樣雲淡風輕、理所當然,為什麼翻開社會版會看到那麼多為感情跳樓、發瘋,甚至釀成慘案的悲劇發生?」惠子非常不贊成地提出反駁。這世界已太缺乏律範束約,再鼓吹這種想法,無異是把最後一層的制約都給剝除。
「那是因為不甘心!當某一方覺得愛情、婚姻就像投資績優股,不只要回收而且還要加倍,卻看到對方無視于他的投資,硬要轉身離去時,就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優子回應。
她的話猛地敲進賢也心底。「不甘心」!明美是這麼說過,她不甘心付出的五年青春,她要找人認賠……
可是,他認了賠,她就能甘心了嗎?他們還是各有各的價值觀,他不會事事妥協,就像讓他們吵得最嚴重的職業問題,將來真的共同生活了,問題只會更多,不會更少。
當他們投注的時間已經多到不能細數,那時要怎麼計較盈虧?
他閃了神,再回到討論主題時,是朝子在說話。
「……傻子,我覺得你的說法等于是替那些花心蘿卜找借口,要是每個人都這樣,是不是連一夫一妻制都可以廢除了?因為合則來不合則去,男女之間還需要什麼規範?難道你能夠忍受這樣的男人嗎?」連甜美溫柔的朝子都不依了。
優子笑笑沒說話。
「不可能,優子是個有感情潔癖的女人,不然不會到現在都沒半個男朋友,除非,她肯效法王菲的精神,找一個小她十二歲的青少年談戀愛,否則她這輩子大概是無望了。」惠子大刺刺地開玩笑,完全忘了現在正在開會當中。
她是個有感情沽癖的女人?賢也反復咀嚼這句話。
那麼……他算不算感情有瑕疵的男人?
「惠子!我們在開會,不要鬧。」總編出聲制止。
「可是感覺不對了,硬留下對方就能保證未來嗎?明知道不愛對方了,還要強迫自己走入禮堂,這就算是負責任嗎?我覺得不盡然,現代人就算結了婚,只要有個稍微大一點的誘因,就可以離婚去追求,所以即使是婚姻,也不能保障什麼。對不起!在我的認知中,我認為,有固定男女朋友的人腳踏兩條船就算‘外遇’。」利奈插口。
「我們討論到最後,居然討論出——‘外遇是合理的社會現象’,拜托,這個人人自危的社會到底還有什麼事是安全的?」惠子又激憤起來。
「惠子,你誤會優子的意思了,她並沒有表彰‘外遇’這個行為,她只是提供一個探討空間,想想如果我們這個系列能從各個角度去探討‘外遇’,而不站在單一的主觀立場,會不會比較吸引人去閱讀?」美惠替寡言的優子解釋。
「優子真的很理性,在大家熱烈討論得忘情時,還記得這是在工作。」賢也望向優子笑開了。
她是從不會在旁人面前泄露自己的真情緒吧!那麼在他面前,為什麼總會不經意流露出來,因為在她面前他是特別的嗎?
「我一向分得清楚工作時間和私人時間。」面對他,她說謊,對這點她早已力不從心。
「對哦!我怎麼搞糊涂了。」惠子拍拍後腦。「好了,這下子我們又多了三個方向。第一、婚前變心算不算外遇?第二、扣除‘人’的因素,感覺會不會隨著時間流逝消失?第三、當愛情淡了,該怎麼讓愛情自然死亡,或者該怎麼做才能讓愛情起死回生?」
「對于愛情,有沒有可能會累、會厭、會倦?當那一天來臨時,如何處理最不傷人?最不會讓人隨感情死亡而陪葬?後續處理也可以成立一個主題。」亞美姐又提出看法。
「如果進入婚姻,卻在多年後發現愛情死亡那該怎麼辦?」利奈再提出問題。
總編亞美姐接下來說︰「進入婚姻的第一天起,兩人就必須開始努力讓愛情蛻變,多些適應、多些包容、多些溝通……總之,婚前的強烈愛情已不再適合婚姻生活,畫上濃妝的愛情也該洗盡鉛華,準備過平淡日子。
換言之,婚前的極力配合、完全沒意見的人可能變得自我意識強烈;婚前會在情人節大手筆買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男人,可能在婚後連上一次餐廳都覺得浪費,怎麼適應一個下了戲的戲子,就是一種生活哲學了。因此……」
「愛情需要成長!」賢也和優子異口同聲。
他們互看對方一眼,震驚于彼此的默契。
單純的一眼相望,又把優子執意隔出的疏離感拉近了,他們的心思是那麼相像,如果是同性,他們該是兄弟、姐妹、雙胞胎,偏偏他們只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他情不自禁地想和她談更多、更多,和她無止無盡地聊下去,但惠子的聲音猛然敲醒他的心思,叫他看清自己身處何處。
「光是這句話又是一個新的探討點,誰說這個案子很難出現創意?」惠子瞟了利奈一眼,眼里存著得意。
「對,然後還可以討論精神外遇和外遇。」利奈撇撇嘴沒好氣地說。
這場討論讓每個人多了思考空間,而賢也在這場會議中也得到許多訊息,包括——優子是個有感情潔癖的女子。
那……他是怎麼也構不上她的條件了。想著她輕柔的微笑、她高談闊論時的表情、她調皮地翻翻眼皮天!她還在眼前,他已經開始思念起她了。
思念?哪個時候起,他不知不覺地讓兩人的感情從「朋友」邁入「戀人」?哪個時候起,他徹底忘記自己還有一個未婚妻?哪個時候起,她在他心中已經佔了太重要的位置?不、不!他弄錯了,他們仍然是朋友,很交心的朋友,他嚴守界線,不願那份單純的感情變得復雜。
若是當友情真成了愛情,就會如她所說的,終有情盡緣滅的一天、終會厭倦再提不起勁來愛對方的一天,他不要這樣的一天出現他們中間。
嚴守界線!是的,他會嚴守界線!春寒料峭,雖然春陽已經回照日本,但清晨時一陣陣的冷風仍從領口灌人,冷得優子不停打哆嗦。
今晨,她抵不過強烈的,在太陽未升上前來到出版社。
每天,那股想看朝陽的欲動都會在胸口反復折騰著她,忍過一天、忍過兩天……終于再無法忍受了,壓抑的滿腔思念催促了她的行動。
拉拉圍巾,頂著灰蒙蒙的天色,她想——他不會再早到了吧!把機車停好跑向樓梯間,深吸一口清新空氣,好久沒在清晨抵達出版社了——自從他的未婚妻造訪過後。
她常自問,她是在避開他,還是在避開自己的心?
問過許久、想過許久,真確的答案仍是與她絕緣,她只好胡亂塞一個想法給自己——她在避開預期中的問題。
但預期中的問題又是什麼?連她自己都無從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