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大海無情,翻涌奔騰的海浪會吞噬掉無數生命,因此而討厭大海。」
「但它也誕生無數生命供人類生存,我父親、伯父、叔叔都是靠海討生活,在我們家鄉,不管是老一輩還是年輕一輩,以海為生的人佔大多數。
夜晚,漁民乘著漁船到海上捕撈漁獲,早晨,滿載而歸的笑容堆積在他們黝黑的倦容上,陽光在他們身上灑落無數金光。
大海延續了我們的生命、是孕育我們的搖籃,這樣的大海對我們來說,不但不無情,反而還是上天有情有義的恩賜物。」
「由此可知,人類常因自己的喜惡來判定世間事的好壞。」他想到憎厭大海的明美。
突然他質疑起自己,為什麼要拿優子的答案來比較兩人,這不但不公平,也是極端無聊的。
「對啊!依感覺行事是人類的反射動作吧!平心來說,世間物都不會對人類產生感情,全是人類過度自作多情了。
比方花朵綻開是為了延續生命,可是看在詩人眼里,花是為人捎來春天消息的使者,因此為它做了一首首好詩;看在畫家眼里,花成了點綴大地、讓人心情愉悅的地毯,于是為它執筆畫下一幅幅好圖畫;看在愛人眼里,它是傳達愛意的丘比特而對它珍愛萬分;看在憤怒人們的眼里,它成了譏諷的表征,恨不得一把將它撕毀。
這種主觀判定對不想和我們有交集的花朵來說,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說得好!人類是過度自作多情了,總是拿眼楮看到的表象,來解釋內在涵義。你想,世上有沒有人會沒有主觀意識,永遠用客觀來判定事情?」
「我想沒有,別說人類,就是魚鳥昆蟲也都會有主觀判定的時候,好比我們不小心踫到柑橘風蝶,並沒有傷害它的意思,但它卻會主觀的判定自己將會被傷害而伸出臭角,散發惡臭想嚇退我們。」
「只不過動物的主觀判斷是為了自我保護,而人類的主觀判斷則復雜多了。」他接口把她的意思修補的更完整。
「嗯!有可能是一時興起、喜好、舊經驗累積等等,反正人類是萬物之靈,不管想怎麼說、怎麼做、做對做錯,都會編造一個完美的借口來為自己說項。」
「你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一個故事——有沒有听過狼女的故事?」
「說說看,我想听。」她好喜歡看他在聊天時眼眸閃爍的光芒,滿是智慧與自信。
「印度是個很重男輕女的國家,再加上當時生活環境不好又不懂得節育,常常有女嬰因養不起,而被丟棄在森林中的事情發生。
有一回人們發現有兩個似狼似人的怪物在森林中活動,于是大肆搜捕,最後發現捕獲的怪獸居然是被野狼撫養長大的棄嬰。
于是,他們善心大發,主觀認定狼童應該回到文明社會才能獲得幸福,就把兩個女孩帶回人類的世界,教導她們人類的生活方式。
但大的那一個沒有多久就死亡了,小的那個也在幾年不到的時間中死亡。
當時人們主觀地認定,人類的生活方式對她們而言是最好的,卻沒想過她們早已經不屬于人類的一員,勉強的後果竟是誰也彌補不來的結局。如果放任她們在森林中生活,也許她們會活得更快樂。」
「‘好’或‘不好’到底是由誰去界定的呢?怎麼樣算好,怎麼樣又叫不好?」個主觀造成的悲劇不是由制造的人去承受,卻是要被控制的人去承擔……唉……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優子欷噓不已。
「由此推衍下去,過度保護的父母親、一心想掌握對方的情人、想控制學生學習程度的老師……都是制造主觀悲劇的主角。」
「你漏說了一種人。」
「哪一種人?」
「拚了命想控制職員工作績效的老板。」她雙手橫胸,斜睨著他。
「這不叫控制,叫激發!我是努力激發員工發揮潛力的好老板。」他抗議。
「你挑了一個好形容詞使用,那麼我也來學習你,我們把過度保護的父母說成為子女未來憂心忡忡、竭盡心力的雙親;把一心想掌握對方的情人當作為愛不舍對方受傷害,而處處替他或她著想的親密愛侶。這麼一路說下來,哪來的悲劇?哪來的制造者?」
你非要逼我俯首認罪,承認自己是專制、不通人情的壞老板?」
「不,我只是想提醒你,任何事情都不是單純的對或錯,好比愛護子女是對的,但比愛護再多一點,就變成過度保護;在愛情中少了佔有、嫉妒就不叫完整,但超過接受範圍就叫做不尊重。因此重點是如何拿捏分寸,也就是中國的老祖宗說的——中庸。」擁有四分之一中國血統的優子,對于中國文化有一股說不出的喜愛。
「中庸?那是什麼東西?」
「程子曰︰‘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道也,庸者,天下之定理’。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想當君子或小人就看你自己!」她又再度影射他。
「看來,我再不減輕你們的工作負擔,我就要變成拚命控制屬下工作績效的‘小人’了!」
「我真幸運有一個聰明的好老板,他不但能听懂我的暗諷,還肯檢討自己對‘中庸’的落實程度。」她拍拍手,笑逐顏開,又贏下一城。
他凝視她須臾,忽道︰「我對你的家鄉感興趣極了,是怎樣的靈秀之地才能孕育出你這種聰慧女子?」
他的夸獎讓她紅了雙頰,第一次她不知道怎樣去面對別人的贊美。
他帶來的早餐還熱騰騰的,打開紙盒,沾著蕃茄醬的蛋、火腿、培根和兩片小小的起司面包躺在眼前。
「你做的?」她用狐疑的眼光看他,不敢置信。
「不像嗎?」他坦然望向她。
「很難想像你穿著圍裙,在廚房穿梭的樣子。」一個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大男人,身上披著碎花小圍裙,那畫面光是想像就足夠讓人捧月復大笑不止了。
「你是主觀的認定,我這種人不是新好男人的類型?」他臉上掛著滑稽的委屈。
「答對了!你像鐵血宰相,你有听過俾斯麥是宜家宜室的新好男人嗎?」
「我給人的印象真那麼刻板無情?」
「讓我想想——我要怎麼說才不會得罪上司,又不違背自己的良心?」她學一休用食指敲敲腦門。
「說真話,但是不要說實話。」
「真話和實話的分野在哪里?你擺明欺侮我。」她嘟起嘴巴睨向他,他濃得像潑墨的雙眉微微揚著,她突然發覺他好看得緊。
「欺侮屬下?你不要侮辱我這個新好上司就好了。」
這個時候的他,沒有了平日高高在上的莊重形象,只有一個三十男人的輕松。「試試看,相當不錯哦!」他率先把蛋放入嘴巴。
她隨後吞下女敕滑的蛋,擦擦沾了蕃茄醬的唇角,狐疑地看住他。「真的很棒,你確定沒有槍手?」
「太行了,我佩服你的觀察力,這是我母親做的,你怎麼看出來的?」
「要把蛋煎得恰到好處,可不是光憑智力就能辦到的,那得要多少經驗累積,即使我天天煎蛋,還不敢保證能有這等功力,何況是你。」她揚唇一笑。
「你笑起來真好看。」他轉了話題。
「這是恭維?褒獎?還是諷刺?」
「是真心、是真誠、是恭維也是褒獎,就是沒有半分諷刺意味。在辦公室里你為什麼不常笑?」
只要他逮到機會就偷偷觀察她,這種偷窺的壞習慣早在他初人出版社時就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