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乃上自皇宮貴戚、下至民間走卒皆不得缺少的民生必需品,幾個鹽商手里,就把持著整個中國的鹽脈。將取之不竭的海水曬成一把又一把的晶瑩鹽粒後,經鹽商向朝廷批購,再運銷內地各處,從中可得之利益,難以估算!
其富有的程度,從一座座遍布揚州、耗資甚巨的園林宅邸,便可得知。
「車馬少于船,園林多自宅」即是形容清代揚州的園林造景之盛。
鹽商們不但富甲一方,且因鹽乃屬朝廷管制的事業之一,是故鹽商都和朝中親貴擁有良好的關系,而權勢與財富的結合,則反映在一樁樁的聯姻上。
白玉瓏就是其中一例。
也因為這樣,當她北上京城與靖親王府締姻未竟,子然一身返回揚州時,幾乎整座揚州城都為她惋惜扼腕到了極點!
當時連片悲嘆中,惟有一人打從內心狂喜不已──
白府的一處花園水榭里,陣陣清風穿透太湖石所造的崎嶇假山而來,池中或紫或粉的夏荷迎風搖曳生姿,清香拂鼻,滿園子的雀鳥啾囀不休,點襯著屬于夏日的熱鬧。
向學昭迭著腿,意態優幫她翻閱著詩集,幽逸自在。
「表少爺,小姐回來啦!」小廝含笑來稟。
「她回來了?」闔攏書本,笑意躍上了他清秀的眉目,臉上因伊人歸來而透出一份欣喜的光彩,跟一個妻子等到出外經商的夫婿回來沒兩樣。
「是啊!小姐才進門,就直接往這兒看您來了。」
「她往這兒過來了?」那好,他也等不及想見見一別近月的她。「快!快去把前些夫剛裁好的那件新衣裳拿來……」
語音未落,曲橋另一頭已傳來清亮的聲響,「不用啦!」
尚未換下男裝的白玉瓏花容盛綻笑靨,輕快地大步朝水榭走來。
「瓏兒!」向學昭示意小廝去取他交代的新衣裳過來,爾後欣然上前迎接佳人。
「表哥。」白玉瓏開心握住他伸來的手。「我不過是出門一趟回來,你也犯不著那麼隆重,換新衣來迎接我呀!」
向學昭笑了笑,拉著她進水榭的雕欄邊坐下,「瓏兒,妳這一趟可去了不少日子,南京那里的事交辦得怎麼樣?」
「都交辦好了,商行的事務也都很順利。我還特別買了些東西回來給你唷!」
「正好,我也有東西要給妳。」
「表少爺,您要的新衣裳。」辦事勤快的小廝已把吩咐的衣服捧了來,向學昭接過,轉呈至表妹面前。
白玉瓏不解,「這是……」低頭細瞧,粉女敕的絲薄衣裳,輕軟得彷佛是用無數粉紅荷花瓣縫制而成,上繡墜花連蝶,毫無疑問,是件巧手精工的女裝。
她略黯而不快的眸直勾勾地投向身邊男子,質疑他是何用意。
只見向學昭淡笑一解,「這是咱們自家的綢莊最新進的粉桃蘇綢,我托師傅幫妳裁了這麼一件新衣,就等著妳回來換上。我想,既是在自個兒家里,妳也不需要老打扮成男兒家,好不好換固女兒衣裳?」
換回姑娘裳?白玉瓏英眉微蹙。一思及當女孩家的種種限制和不便,她心里就有一萬個不願意。
未及開口回絕,小廝又忙遞來一封帖子。
「小姐,總管剛剛把這個名帖交給小的,說是帖子的主人好幾天前就投了來,想和您一見。」
「想見我?」生意做得大,投帖來見想要談買賣的商家比比皆是,她不以為意地接下名帖,氣定神閑翻開詳看。
才看清帖上名號,她芙容一沉,把名帖往地上扔開,輕哼一聲,「不見!」
向學昭訝然,「瓏兒,妳這是……」
「沒什麼,只是一個自號『飄雲四爺』的家伙,不見也罷。」
「他得罪過妳?」
「哼,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不相往來!」明艷的臉上滿載不屑,「他是靖親王府的四世子,憑著靠山大,掙了個皇商的位子,經商之道也不知到底懂多少,倒是自認風流倜儻,四處敗家玩女人,花名、艷史遍及從北到南的每一條花街柳巷,三十好幾了還沒成親……哼,搞不好是玩出花柳病了吧?」三年前在北京游玩時,她就在酒樓里听夠了關于四爺的「好名聲」。
對這種性好漁色、最愛拈花惹草、把女人當東西一樣玩弄的下流男人,她從來都是厭惡到骨子里。
「靖親王府四世子?」向學昭怔了怔,「先前同妳訂親的好像是……」
「就是他的弟弟。」幸好沒嫁成!那種人,誰當他的親戚誰倒霉!
昔日雖為了婚事曾在王府待過幾個月,可除了每日早晨請安時和王府龐大的家族匆匆一瞥,還有最後一夜靖親王壽宴上又齊聚一塊之外,其它時間她都帶著紫蘇在外頭吃喝玩樂;而今事隔三年,那些王族親貴們的相貌,她也忘得差不多了。
日日得見的人,猶遭她逐漸淡忘,更何況是當時如浮雲般在外飄蕩,與她幾乎沒踫過面的四爺?她根本記不得那人的模樣,現在也不想知道。
「紫蘇該把水放好了,我想先回房去換換衣服……這滿身灰加汗,真是黏膩得教我受不了。」
白玉瓏起身要離開水榭,才跨了幾步,又被向學昭喚住。
他把粉桃絲綢新衣端了來,「瓏兒,這個……能換給我瞧瞧嗎?」
她真頭痛。「可……我還不想換固女裝,好不好等到……」唉!表哥能不能稍微察言觀色一下?非要把場面弄得難看嗎?
「就當是為我,也不成嗎?」他低問,清朗的眼眸有殷切的期盼。
「我……」這下態度不硬一點不行了。白玉瓏深長一嘆,昂高了如星瞳,不容忽視的堅決盡顯其中。「對不起,表哥。這事,只有我自己決定──我不為誰而改變。」
她不願為任何人喪失自我,即使是心儀的表哥也一樣。
旋身邁開長步,她翩然而去,丟下神情些許澹然的男子,目送她的背影……
第二章
暢心樓,乃揚州城里的一座大戲樓,平日是供大伙兒一面吃茶、嗑瓜子,一面欣賞台上精采好戲的地方。
兩層樓的建築,圍著寬敞的戲台子,一樓是普通座,平民老百姓可在這兒或坐或站地看戲,二樓則是幾間高級包廂,有靜音隔間,並供給香茗茶點,在這兒听戲,不但免去一樓人擠人的不舒適,且由居高臨下的角度觀看,更可將台上所有角色的身段、是位都瞧個一清二楚。
往常已是高朋滿座的暢心樓,今日更是人山人海,萬頭鑽動,整座戲樓擠得水泄不通,放眼一望,還會驚訝地發現,姑娘家佔了過半數目呢!
戲尚末開鑼,慶暖慵懶地坐在位置恰好正對戲台的神樓上,環顧滿樓的環肥燕瘦,耳邊盡是鶯燕嬌啼,心里有些怏怏不快。
「金公子,這茶,我特別叫人換上了摘采初春女敕芽所成的頂級『玉露』,還有這盤杏仁口味的『白雪酥』,是揚州城里首屈一指的糕點師傅做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同一包廂內,隔幾而坐的魏呈東涎著臉,揮動五短的手掌向他介紹茶幾上的茶點。
「魏少真是勞心了。」慶暖微笑,很慢、很慢地頷首,頭一點下,便定在那邊沒再抬起來,一對桃花眼眸半垂,死盯著幾盤茶點,回上幾句應酬話,「是在下冒昧,只怪當初沒能讓人提早訂好位子,害得今天險些听不成戲;幸承魏少不棄,答應讓我同進這一廂房觀戲,已不勝感激,怎麼好意思還讓魏少費心招待?」
魏呈東哈哈大笑,「哪兒的話!來者是客,能夠和金公子這樣的人中之龍並列一席,可是我魏某人的榮幸!何況既是魏某做東,又怎好虧待了客人?哈哈……」垂涎的目光,毫不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