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樹林里,一抹縴瘦的藏青色麗影佇立在一棵粗壯的老樹旁,身後背著偌大的竹簍子,里頭放滿奇珍異草,她右手扶著樹身,仰首從樹葉縫隙間,望著那片布滿雨雲的灰蒙色天空。
這是二月春下的第一埸雨,來得如此突然,也讓人感到些許不平靜,雨勢滂沱得如同洪水般,亟欲將這片天地沖淨,她甚至要以為,終南山里有什麼地方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然而如此的念頭只在剎那間閃過,她很快的不再憂慮山中發生何事,而是擔心這埸雨何時能停,擔憂雨下得太大會把杏林里的杏花全打落,也怕那一窩等她回去的獸們會餓得兩眼昏花,她替她們采回的果子還放在竹簍里呢。
淡淡的嘆息自袁芷漪唇邊逸出,才在苦惱這埸雨之際,她垂在身側的手背便感覺到有股溫柔的舌忝拭感柔柔撫過,體貼地為她分憂。
她垂首,就見隨她出林采藥的棕獅正伸舌舌忝著她的手,它口中發出的聲音並非恐怖咆吼,而是寵物般的乖順低吟。
看著獅子,她蹲,用袖子擦拭它因淋雨而潮濕的毛,「再等等吧,或許雨很快就停了。」
說完,她順手將棕獅往懷里抱,一人一獅可憐兮兮的候在樹下,望著天瞪得兩眼發酸。
幾刻鐘過去,那頭獅子早已懶洋洋地伏在她腳邊,看似要沉沉睡去,可轉瞬間,那原本要眯起的獅眸竟睜開,它起身,動著鼻子像是嗅到什麼味道。
「怎麼了?」袁芷漪不解地看著它,還要再問時,獅于卻已奔出大樹下。
驚見它如此,袁芷漪隨後也沖入雨幕中,雨水打得她頭發與衣物緊黏在身上,可她還是緊跟在獅後,直到她循著獅子的腳印以及吼聲來到一條漲水的溪前,遠遠地便見棕獅朝溪邊一顆生滿青苔的大石怒咆著。
袁芷漪隨即趕到獅子身旁,待她看清大石後有些什麼後卻愣住了。
那躺在溪邊的是名年輕男子,他穿著殘破征甲,渾身上下皆是傷,尤以右肩上那泛著鮮血的傷口最讓人觸目驚心,還有股濃重的血腥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
她瞅著他,目光流連在男子略顯蒼白的容顏上,他五官深邃、面貌清秀,雖是合著眼,可她總覺得這人眼楮睜開後,應該會有更吸引人的神采。
這是她生平第二回在這山里見到人,且還是個年輕男子,至于第一回,便是將她自瘟疫肆虐的村莊救回杏林,並教導她醫術的老爺爺,可老爺爺在她八歲時病筆,至此之後她就守在杏林里從未離開,就算出林也是在這溪谷附近采藥草,此地隱密,沒有人會來到此,可她萬萬沒想到今天卻踫見了外人。
才在端詳男子的容貌,身旁棕獅再度發出低吼,似想把這男子當成入侵山林的不速之客給一口咬死,袁芷漪見狀,趕緊出聲。
「不行。」
獅子停下了吼聲,昂首凝視著她。
「他不行。」她的語氣和眼神透著堅毅,逼得棕獅乖乖退後。
她盯著棕獅退到身後幾步的距離,再回首看向躺在水邊的男子,卻意外發現他已睜開雙眼,與她相視。
忽見他睜眼,袁芷漪嚇了一跳,可待她再瞧仔細,只見男子的目光渙散、神情恍惚,然而他的烏瞳里卻倒映著她的身影。
她情不自禁地沉迷于他的深邃兩眼中,因為從來沒有人這樣瞧著她。
好似她在他的眼里……舉世無雙。
「神仙姊姊,你是來救我的嗎……」
被人這麼喚,袁芷漪隨即蹙眉,覺得自己似乎踫見個怪人。
喊她神仙姊姊?她年紀是否比他大還不知道呢。
男子嘴角揚笑,似將睡下地閉起雙目,袁芷漪蹲湊近他,瞧他眼皮還顫動著,她干脆伸手為他撫過眼瞼,希望他好好休息。
替他撫過眼皮後,男子當真安穩的睡著,而她的縴掌仍貼在他頰邊、柔撫他的五官,袁芷漪瞅著他,不禁自問——
救?不救?
他看起來像個快死的人,而她從未救過人,說不定她救不活。
不如就把他放在這兒吧,說不定他可以安然死在以為自己見到神仙的美夢里,但前提是,在他死前,這一身血腥味不要引來山中野獸將他分食才好。
認為自己這設想不錯,袁芷漪起身,招來身後獅子便離開溪旁。
然而,她才走離溪邊不過數步,卻停下了。
倘若……她救得活呢?
一絲弦音在她心頭揚起,她徐徐回首,望著男子蒼白的容顏。
她若救活了,他會不會用那像看舉世無雙之物的眸光看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大雨沖刷山林的嘩啦聲響在耳邊,她又看著他好些會兒,最後才上前拖住男子腋窩將他拖上岸,而後抓起他的手臂扛上肩,扶他趴臥在獅背上。
于是,這趟歸途再也不是一人一獅,朦朧雨幕里,隱約可見一抹瘦小的姑娘身影隨著身旁的獅子拔腿狂奔,而獅背上還馱著個快死的年輕征夫。
回到杏林小屋時雨已停,那些在屋前空地玩泥巴的獸們見她回來,本想興奮的撲上去撒嬌,可當它們見到獅背上馱著的人影時,它們又驚慌地躲在一塊,唯有背上坐著白兔的大虎不為所動,看著袁芷漪和獅子沖進屋內。
唉進屋,袁芷漪迅速將男子自獅背上抱起、放上床榻,跟著她又挽起衣袖、跨上男子腰身,絲毫不顧禮教的將他那身殘甲及破衣剝除,隨著男子蔽體衣物除盡,那精壯碩實的上半身也顯露而出。
頭一回見到年輕男子的胸膛,袁芷漪的動作忽地頓住。
她微側腦袋,瞅著他的身體,縴指難以自制地滑向他的下顎、喉結,再順著他的鎖骨爬上他的右肩,倏地,一道偌大血口映入她的雙目直襲腦海,才震醒了她。
驚覺自己的舉動曖昧,袁芷漪不禁懊惱的斥責自己幾句,趕忙下床取清水以及醫藥物品,再回到床前時,她逼著自己聚精會神醫治他的傷。
屋外陰雲不見,天空放晴,幾個時辰過後,日漸西沉。
好不容易將男子肩上刀傷縫好,其余創傷也做了醫治,從未如此耗費心神的袁芷漪累得坐在地上,一雙眼定定地直瞅床上男子。
他的呼吸雖微弱,可胸口起伏穩定。
她算是暫時救回他這條命,日後還得悉心照料他,方可月兌離險境。
看著他許久,袁芷漪倏地攀向床緣,近距離地看著那張睡容打量。
她伸指把玩他的發,掌中摩挲的發絲雖下比她的細,卻也挺好模的,頑皮的指尖又模上他高挺的鼻梁,細細柔撫;眼前的男子令她閉鎖的心房開了扇未知的窗口,她對這扇窗將見到的景色,感到陌生,也好奇。
「我救回你了……」她呢喃,就在他耳畔。「你要好好活下去。」
袁芷漪在床邊凝視著他良久,在將視線調往男子身上他處之際,雙眼驟然鎖著他握緊的左掌。
他左掌里似乎握著什麼東西……袁芷漪眯眼細瞧,最後干脆伸手扳開他的手指想瞧個究竟,偏偏這昏死的男人握得太用力,當她好不容易從他手里硬拔出東西時,那東西早已面目全非。
那看起來像是只香包,藏青色,上頭還繡著一只小虎,不過已被他的血給弄髒了。
「這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明知他不會回答,可袁芷漪還是忍不住想問。「是誰給你的?」
是何人所贈,能讓他重視到即使將死也非握著不可?
不知為何,她心里泛著微酸,對自己在他眼中不再是獨一無二的感覺有些難受。
她握著被弄壞的香包走出木屋,來到一株杏樹下,彎徒手掘土,過了好一會兒,她挖出個近兩寸深的小坑,然後將香包扔入坑里再以土掩埋,獸們瞧她忙碌模樣,紛紛靠過來圍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