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就是馮老爺未來的六小妾嗎?」肥婆見到她,連忙擺出討好嘴臉地朝棠四草走去,張著粗臂摟著她,哄道︰「小泵娘,你別哭,馮家是個好地方,那馮老爺子人好家世也不錯,你嫁進去後鐵定過得如魚得水,一家子跟著你雞犬升天哪……來來來,棠夫人,您先和棠老爺在廳里歇歇腿兒,我帶您女兒上樓去。」
棠母那雙眼狠毒地瞪向棠四草,哼了一聲,便拉著棠父先進樓休息。
肥婆帶棠四草上樓時不斷在她耳邊嘰嘰喳喳個沒完,說這西京好婚事都是她一手促成,可棠四草心里難受,一個字都沒听進耳里,任憑肥婆自顧自的夸耀。
上梯之後再上梯,肥婆帶她來到一間房里,房中全是女人的東西,鏡台、飾品、衣物,還有許許多多姑娘在里邊候著。
她被推進房,那些姑娘伺候著她月兌衣、梳發,這讓平時負責伺候別人的棠四草有些受寵若驚,當她被一群姑娘扒得赤條條後,又被帶進澡桶里淨身。
她泡在澡桶中,身後有人替她梳發、刷背,她則是失神地睇著水面浮動的花瓣。
昨晚她與風大哥同床共枕,雖然沒發生什麼事……
那雙圓眼打量著自個兒的身子,發現鳳求凰在她身上吻出的痕跡真不少。
想起他,她的眸光也變得黯然。
這些痕跡,過了一晚也會消散,就像船過水無痕那樣……
滴滴答答的水珠子打在水面上、打在飄浮于水面的花瓣上,棠四草隱約從這漣漪水光中看見自已,還有某張刻在心版上無法抹去的俊逸臉龐。
風大哥……
耳旁響起姑娘的呼喚聲,喊著別哭,一會兒又拿布巾替她抹臉。
稍後她哭停了,澡也泡完了,她被拉出澡桶,姑娘們又拿出裝著香片的香爐燻她滿身,她忍不住咳嗽,兩眼被煙燻得發紅。
又過一會兒,姑娘拿著喜服給她著上,有人提鞋、有人替她系好腰帶,然後她被壓坐在鏡台前,她們忙著為她梳髻、妝容、敷花泥染指甲,仿佛她身體被分成好幾個部分讓人看顧。
折騰大半天,姑娘們終于把棠四草這副新嫁娘的打扮搞定,她們退下,讓肥婆與棠母,棠父進房。
「果真是人要衣裝哪,瞧,這臉蛋兒多美!」肥婆笑得開懷,擰著棠四草的下顎左轉右轉,甚是滿意。
會嗎?棠四草盯著鏡中那陌生的貴氣姑娘。
她不認識鏡子里的女人,粉打得好白,胭脂也涂得好濃好濃,滿頭金釵,這貴氣模樣不像從前悅人客棧的小四草。
「小泵娘,笑一笑,笑了才美呀。」肥婆見她眉宇不展,便出聲哄她。
她听話,緩緩勾起唇角,可鏡子里不見她從前傻性,卻是個即將嫁入豪門,笑容十分做作的小妾嘴臉。
不管她怎麼笑,就是丑,就是讓她厭惡。
肥婆拿起擱在鏡台邊的鳳冠,為她戴上,鳳冠重得讓她挺不直背。
「來,小泵娘,你先坐一會兒,轎子不久後就來接你了,很快就要拜堂去啦。」厚掌拍拍她的肩,肥婆和棠母有說有笑的離去。
最後離開的是棠父,當他的腳要跨出門檻時,頓了一頓。
棠四草神情呆滯地看著他,見他緩緩轉過身子,畏縮老臉上盡是淚痕。
「四草,爹對不起你……」
瞅著父親後悔的淚臉,她木然的臉龐漸露絲絲笑意。「爹,沒關系的。」
「爹無能……都是我,害得、害得你還有你姊——」
「爹。」她輕聲打斷棠父的話,與他相望。「從今以後你別再睹了,好好賺錢養家吧。」
棠父含著淚,凝視女兒那縴弱身子,她的手緊拽著裙衣,像是逼著自己什麼。
最後一次看著棠四草,棠父抹去熱淚,狼狽萬分地逃離這里,他沒有多余的勇氣面對她,她的不怨、她的認命,讓他想起從前因為自己儒弱而無法留下的女兒,更讓他後悔莫及。
棠父離去後,房里剩下她一個人了。
棠四草獨自坐在鏡台前,靜靜等待時間過去。
今晚過後,她將會是馮六夫人,穿金戴銀,就像當初她在西市看見的那些富貴人家。
她會被迫住在一棟宅院里,要有大家閨秀的模樣,舉手投足皆要合宜。
如果哪天她懷孕、小孩也生下了,她就必須在家里相夫教子,對于牆外的世界,只能借著遙望藍天來想像它的遼闊。
幼年時,她曾幻想自己能夠遨游四方,像個江湖兒女般足跡踏遍中原,縱使多少人告訴她江湖險惡,她還是為之向往。
你既然逃過一次,那就再逃第二次。
若她就是逃不了呢?
她逃了七年,在這七年里以為自己將無後顧之憂,以為自己可當大家掌上疼愛的小四草……但偏偏,老天爺就是帶她害怕的二娘來見她了。
我帶你走,沒人攔得住我們。
是啊,沒人攔得住他。
他是人人崇拜的雅盜鳳求凰,還是佘長泰欽點的掌門人哪。
但她走了以後,誰來幫爹和幼弟?二娘的死活她寧可不管……
揪著嫁衣的指節泛白,還發著抖。
棠四草忍著淚,穿上這件嫁衣的那刻起,她便知道往後的路得靠自己,在新的環境里沒有趙叔,張大娘、王燦他們,也沒有三番兩次救她出虎口的風大哥。
她不能再像個孩子說哭就哭,她是要嫁人的啊……
「我好想你,風大哥……」她終究是無法忍住地放聲哭泣。
她不想離開風大哥,不管她怎麼說服自己,她就是無法完全為了爹親而不顧自己內心渴求。
為什麼呢?棠四草,為什麼不跟他走?
風大哥的身邊固然危險,可甘願留在他身邊,還怕什麼呢?
你承諾的事難道忘了?是你說要當他的隨身小劍僮,陪著他一路走江湖,不讓他孤單。
還記得嗎?他哭了,昨晚就在你懷里哭得無聲無息,他抖著肩膀隱忍住淚,那比有聲的哭泣更讓人覺得痛;他在你耳邊嘶吼、捶著床,吼著一句句為什麼……
為什麼呀,棠四草……他從不忍傷你,為什麼你就忍心傷害他?
說呀,你怎麼狠得下心,剝走他心里一塊肉?
你說話啊你——
棠四草!
坐在鏡台前的人猛然站起,不慎踫撞到鏡台邊緣,上頭的瓶瓶罐罐都讓她撞翻了。
棠四草發著愣,方才那瞬間,仿佛鳳求凰昨夜痛苦的嘶喊就在耳邊。
發怔片刻,她像是大夢初醒般睜亮眼楮,顫抖的十指將頸項上沉甸甸的鳳冠摘下扔到一旁,將腕上金鐲、玉鐲、戒指全部月兌手,又拿紅蓋頭將臉上那層胭脂全抹盡,小蚌子在房里像只無頭蒼蠅打轉著。
她起了個瘋狂的念頭——
她想見風大哥!
街坊外,突然響起陣陣鑼鼓及樂聲,心急如焚的棠四草被那聲聲樂曲以及行人吆喝的笑音給震回神。
迎親隊伍來了。
棠四草大驚,先是沖去開窗,發現這里是三樓,樓下是水塘,就算她跳下去沒撞到池邊吐水小石龜,可她也不會泅水,關窗關窗!
她轉身看到牆邊有個大木箱,打開一看,里頭空空如也,她正要把腳跨進去打算躲上幾個時辰,又突然怔愣。
萬一她躲在這里被人發現,恐怕轎子都不用坐,就直接被人裝箱送到馮府當大禮,蓋起來蓋起來!
迎親隊伍的樂聲已逼近華樓,棠四草苦思無門,當她看向床被,她瞪圓眼,趕緊抽走床單和薄被再沖出房間趕快跑。
沒想到最後還是要用老方法,把自己掛在半天高的地方。
她想起在悅人客棧時,打算偷跑出去玩卻被逮著的那次……
想起鳳求凰,棠四草因奔跑而造成的呼吸不順暢竟也舒緩多了,她燦笑,渾身輕盈,總覺得自己又回到悅人客棧時無憂無慮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