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想這樣,但樓寄雙就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就是止不住哽咽。「明明欠錢的不是我們,但每次,每、一、次,都是我們倒楣……」
身為一個晚輩,樓寄雙從來就不贊成母親一再援助舅舅的行為。
對她來說,拿錢丟進水里都還會撲通一聲,可是幫舅舅,就只更養成舅舅不負責任、猶如吸血蛭一般的個性,那根本就是在害他。
最簡單的道理就是,要是當年舅舅虧空公款時,媽媽狠下心不幫忙善後,讓她這個財迷心竅的舅舅真正吃上一次苦頭,甚至是被抓去關。
讓他為他的人生負責、真正的痛上那麼一次,認清自己的能耐,又哪會有後來這十多年來的糾纏不清?
一次,一次,又一次。
樓寄雙的記憶里,已經數不清她這舅舅登門借錢的次數,撇開直接闖下的大禍不說,他每一次的招式都大同小異。
先是架構一個美好的發財夢想,試著說之以理,等說不過時,就亮出外婆這張王牌,動以之情的拿外婆來壓榨她的媽媽,只因為長女這身分……
「以前我媽總是說沒辦法,說不能讓外婆操心,也不能害其他幾個阿姨日子難過,她一個做女兒、做姊姊的,能幫忙擔著就盡量擔著,更何況再怎麼不成材,畢竟也是自己的親手足,總不能真看著他被錢給逼死……」
咬唇,樓寄雙怎麼也不明白這份長女跟長姊的迷思。
生為長女,這是能選擇的嗎?
底下有三個妹妹跟一個不成材卻受雙親疼愛的弟弟,這又是自己能選擇的嗎?
為什麼要將那麼多不必要的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呢?
「你應該比我清楚,像我舅這種人,不給他一點教訓,最後會被逼死的也只有旁人的分,但我媽就是看不破,然後總是為了這個寄生蟲一樣的人感到歉疚。」
娓娓述說著這些不該為外人道的家丑,樓寄雙心中滿是不甘。
「她其實一直想讓我跟女乃女乃過更好的生活,但是舅隔三差五的總是惹麻煩,又總是在事情鬧大時,求外婆找上門來哭訴裝可憐,逼得媽媽不得不幫忙……同樣都是外婆的孩子,為什麼我媽媽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這是第一次,他們之問的對話不是為了公事上的請教、行政事務上的協調商討,而是表達她的人生、她內心真實的感受,也是掩飾在那沈著有如小老太婆般表相下的真實情緒。
認識她、一起工作也算有一段時日,但卻是直到這時,項幽凌才發現她小老太婆以外、孩子氣的那一部分。
大異于平日的老成沈穩,眼下的她,椎女敕脆弱,所流露出來的那份情緒完全符合她的年紀,是足以引人憐惜的荏弱少女姿態。
也許……她也不是自願要像個小老太婆?
項幽凌忽有所感。
有這樣的家庭背景,在這種成長環境之下,她若不早熟、若不逼著自己長大,只被動的當一個符合年齡、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那麼……他所接觸到的樓寄雙,又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
也許,在言行上符合年齡,但,那對一家人的生活有所幫助嗎?
如果沒調適好自己、磨去所有的銳角,不學會對一切淡然處之,真安逸的當著符合年齡的青春少女,那結果,只會讓她及家人的日子更加難過吧?
省悟到她性格的由來,再看她的早熟與老成,項幽凌不由得感到憐惜。
有些觀感悄悄的在改變,至少,在他內心中的某一部分,已不自覺的因她而柔軟。
伸手,項幽凌又揉了揉她一頭細軟的發絲,輕道︰「沒事的。」
她恍若未聞,低著頭,就像個找不到方向、迷路的孩子。
「凌哥,為什麼呢?」她迷惘,低聲的問︰「一個從沒做錯過什麼事的人,為什麼要承受不是她造成的錯誤?真的因為人好,就注定得承受苦難嗎?」
「別想太多。」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長臂仍是輕環上她細瘦的肩,就像是將迷途的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想幫著她、多照顧她一些,已無關他的任務,或是要償還夏家收養之恩,而是出于他的個人意志。
他知道自己的心態有些微的轉變,但並不覺得有何重要。
因為就職責而言,她是夏家的女兒,他就有責任跟義務好好的照顧她,所以他並不把這時想法上的轉變放在心上。
「有些人,天生就是渾帳。」他說著,仍是同一個結論,事實上他也真心這麼想,她家的這個舅舅,就是一個渾帳。
「渾帳啊……」她細細咀嚼這個字眼。
「純粹就是運氣不好,遇上混帳而已,不用想得太復雜。」他朝她飽滿的額輕敲一記,不想她沈溺在這種傷春悲秋的情緒中,看了就傷眼。
並不是多麼動人心弦的安慰話語,事實上,一般人也不會像他這樣安慰人,但是對她來說卻很實用。
「是啊,渾帳……」因為他態度上的平靜,她慢慢跟著冷靜了下來,那種像是枯萎掉的沮喪之色緩緩消褪去。
「所以我要當壞人。」她突然宣布。
仍是曲著身子、抱著雙膝的姿態,但她年輕的面容不再只有蕭瑟之意,那讓項幽凌覺得比剛剛要來得順眼多了。
至于她突來的宣言,項幽凌倒是沒說什麼,只是輕輕的拍了幾下手,以示贊賞之意。
「如果當好人只能讓渾帳欺負,那我情願當壞人。」她說,像是下了某種決心。「外婆當年的生養之恩,在媽媽這麼多年的付出之後,是該設一個停損點的時候了,媽媽做不來,就由我來做。」
「有這種決心很好。」項幽凌附和。
「外婆既然要寵出舅的不負責任,就該讓他們自己去面對,沒理由惹了麻煩才來講親情,平常也不見她給過我們那種東西,出事就要別人惦著血緣的分上幫忙擦,有這種道理的嗎?」說到後來都有些憤慨了,可見她對此事積怨已久。
「你說的、分析的這些都對。」不急不緩,項幽凌提醒道︰「但有一點最重要,一定要最優先處理。」
她困惑的看著他,試著自行參透他所謂的「該優先處理」的事。
「先跟警察備案嗎?」她猜,自行補充道︰「剛剛就報過案了,警察還來了兩次。」
「那也需要,但不是最優先。」他說。
「……」
不等她再想,他直接公布——
「在清潔公司來之前,行李收收,準備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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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扯上地下錢莊,就算不是借款人,事情一樣的復雜。
加上對方已經侵門踏戶的來過一趟……不!兩趟!確認過住家里只有一對歸類在老弱婦孺的祖孫兩個,敵暗我明,情勢更是不利。
搬家一途,是項幽凌覺得眼下最必須做的一件事,但很顯然的,樓寄雙並不認同——
「等等!你等等!沒必要搞這麼夸張吧!」她拖著他,怎麼也不肯讓他進到老舊的公寓中,有機會見到她女乃女乃。
這人真是行動力驚人,竟然自願肩負說服女乃女乃的責任?
開什麼玩笑!
她才不會讓他——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樓女乃女乃有打照面的機會。」項幽凌忽然止住,正確無誤的說出她內心中正在暴走的旁白。
樓寄雙愣愣的看著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樓女乃女乃就是你想守護的對象,不想接受遺產,也是為了她,是吧?」項幽凌進一步的說。
明人不說暗話,既然他點破了,樓寄雙也不跟他裝蒜。
「沒錯,即使是我,也是因為媽媽病重之時覺得該讓我知道真相,才跟我說了生父的那段往事,但女乃女乃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悻悻的松了手,她一臉認真,強調道︰「她一心當我是樓家唯一的血脈,這是老人家最重要的信仰跟堅持,我說什麼都不能讓人破壞這一切,讓她老人家在這把年紀了還嘗到心碎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