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太儀。
鏘!
矛戟相剎的聲音,在戰場听來永遠尋常,仲骸直攻厲震前鋒軍主將孔韓的腦袋。
孔韓擋下仲骸的戟,和他有著相同的赴死殺意,目光堅定。
「如果是當年,老夫一招內可取你的腦袋。」
他打仗的時候,喜歡看敵人的眼神。
如果敵人因為情勢利己而驕傲自喜,他知道自己定勝;可是偶爾也會遇上對方流露出徹底覺悟的眼神,他便了解,自己必須更小心。
眼前的人,屬于後者。
「想話當年勇的話,黃泉之下多的是過往豪杰可以陪你。」仲骸說,沒有收回戟。
「老夫倒要看看曾威震七大家的陷陣營究竟有多厲害。」孔韓沒有大意,反手抽出背上的另一支大刀,同樣直探仲骸的首級。
仲骸用第二支戟擋下孔韓另一手的重刀,「取你的人頭,夠了。」
孔韓用力推開他的攻守,大喊︰「好小子,且看誰能成功!」
「仲骸,納命來!」後方手持長槍的袁匡和馬幾乎融合成一體,直朝對戰中的兩人沖過來。
鏘!鏘!
同時擋下袁匡和孔韓的攻擊,仲骸斥道︰「如果厲坎陽手下只有老兵和初生之犢,那就別怪孤手下不留情了。」
「即使是初生之犢,也能要你好看。」袁匡抽回長槍,再刺。
仲骸架開長槍,「那就讓孤開開眼界。」
「袁匡,逼他下馬!」孔韓朝袁匡大喊的同時,大刀和刺矛雙雙限制了仲骸的退路和攻勢。
袁匡手上的長槍用力往地上一插,從馬背上凌空飛身,狠踹仲骸,「下馬!」
因為要化解孔韓的陣式,仲骸不浪費力氣閃避,接下這一記,穩穩的在馬背上沒動。
孔韓和袁匡互看了一眼,開始猛烈出擊。
「頭,中!」
「手,中!」
「腿,中!」
兩人氣勢如虹的邊進攻邊斥喝,卻全被仲骸閃過。
在他游刃有余的閃過袁匡的長槍時,一股無形的殺意瞬間逼近,他稍微分神,搜尋殺氣的來源,深如海的眸子抓住了某個人影。
他能感覺自己方才閃過的攻擊,即將回到身上……
「起!」
他拉動韁繩,讓坐騎抬起後腿,險險閃過幾支暗箭,但背部仍中了一箭。
「刺客。」他拔掉暗箭,冷哼一聲。
「憑老夫和袁匡,只能擋下你,要取你的命,就要有萬全的準備。」孔韓深呼吸,沉下氣,重新擺開陣式。
袁匡亦然。
「那就上吧!」仲骸沒有給自己喘息的時間。
他不能讓太儀被帶走!
「仲骸,下馬!」這次,袁匡不攻擊他,反而攻擊他的坐騎。
馬腿被插了一根長槍,即使是像野獸的馬,也難忍痛楚,踢腿嘶鳴。
「畜牲!」努力穩住自己,仲骸大喝,胯下的烈馬又叫了幾聲,漸漸平息下來。
「听說仲骸軍善騎,依老夫看,是馬了得。受了這樣的傷,尋常的馬早倒了。」孔韓的手上也少了一支刺矛。
「孤的軍隊善騎,是因為馴服得了這種畜牲。」仲骸看了下貫穿自己的腳連同馬月復的刺矛,眼也沒眨一下。
痛慣了,就不痛。
「可以還給老夫嗎?刺矛。」孔韓要求。
仲骸悶不吭聲的抽出刺矛,馬匹也僅僅甩了下頭,然後用力一擲,刺矛刺穿了厲家軍的軍旗。
「孤想你不缺這支。」
孔韓眯起眼,砍了旁邊的兵卒,取來新的矛,「現在不缺了。」
下一回合,開始。
「人和馬同樣殺不死,是人是鬼?」袁匡集中火力,攻擊那匹會用頭上的角襲擊其它馬匹的野獸。
「只是來殺厲坎陽的人而已。」仲骸沉聲喝道,當袁匡進入攻擊範圍,立刻射出畫戟,胯下的野獸也一頭撞倒袁匡的馬。
這才是他的好畜牲!
仲骸才想著,下一瞬卻被刺客的偷襲打亂陣腳。
于是他騎著烈馬在包圍過來的厲家軍之中刻意亂晃,企圖閃躲刺客的追擊。
「圍陣。」一道命令竄出。
厲家軍改變原本散亂的陣式,舉起盾牌,瞬間將他包圍,使他無處遁逃。
叩噠、叩噠。
不知怎地,明明是在金戈鐵馬的戰場上,他清楚的听到一陣馬蹄聲,于是直覺的朝聲音的來源看去。
太儀和厲坎陽一人一騎,上前到陣圍外。
他沒來由的狂喜,連自己都訝異,再見到太儀竟是如此的振奮。
仲骸還沒來得及說話,太儀掀動毫無血色的唇瓣。
「朕等你很久了。」
等他?
並非沒注意到太儀難看的臉色,喜悅轉眼間被怒火染指,仲骸銳利的雙眼狠瞪著厲坎陽。
難道他們沒讓她睡好、穿好、吃好?
為何她的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
「過來!」他咬牙,冷聲命令。
太儀一愣,隨即扯出沒轍的笑容,顫巍巍的,有股危險的氣味。
「不,朕不會再愚蠢下去。」她搖頭,手一揮。
圍成一圈的盾牌間,突出一圈的長槍直對著仲骸。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眉頭緊蹙。
「意思是,朕今日要你的命。」她的聲音好輕。
那夜,她幾乎掉淚又沒有的瘋狂神情浮現腦海,仲骸一口氣梗著,快要無法呼吸。
朕在這世上已經沒有可依靠的人了……
她把一切都怪在他頭上!
他凝視她的眼眸,里頭一片空洞,連痛和恨都被她仔細的收進體內,沒有泄漏。
她把自己的感情全鎖住了,仍一心惦記著要他的命……
是他沒錯。
是他把她逼到這種絕境,把她的心捏在手中,不給她喘息的余地,才會這樣。
他怎麼到現在才能體會她的煎熬?
仲骸緊鎖著她的眼,雙腿夾住馬月復,「別擋孤的路……」
胯間的野獸也感受到主子的憤怒激昂,後腿用力一蹬,轉眼就要越過陣圍。
無論如何,他有話非說不可。
「二陣。」太儀開口。
盾牌後向上突出好幾排圍成圈向外擴長槍隊。
仲骸看著底下黑壓壓的頭盔和長槍,很快又把視線轉向太儀。
朕恨你……如果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所能握有的一切都成空的話,朕寧願死在你的刀下,寧願不曾繼位,寧願讓風曦成為受你控制卻安全的傀儡王,寧願不生在帝王家……
她的話被片段重組,在他耳邊回蕩。
她是真的恨他。
只說該說的話?
他未免想得太美好,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解釋,甚至抱歉,只想殺了他!
戰場仿佛凝結了,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仲骸和他的野獸高高躍起,可要越過近十排的長槍隊,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人一馬飛躍了一半,落下。
馬軀上插滿了長槍,卻穩穩的落在人群散開的地面。
空氣仍凝滯,除了馬兒垂頭在噴氣,每一雙眼都戒備著同樣垂下頭、坐在馬背上不動如山的仲骸。
依情況來看,他絕不可能完好無事。
仲骸的模樣非常慘烈。
太儀握緊韁繩,仍是麻木的神色,頭飾卻開始顫抖。
「布陣。」厲坎陽舉起手。
長槍重新對準仲骸,卻沒人敢貿然前進。
驀地,馬匹睜開眼,發出綠光,渾身是血的仲骸仰天長嘯。
「不退!」拔出馬匹身上的長槍,他直指厲坎陽,「只要孤不死,永遠不退!」
他是陷陣營!
即使是只有他一人陷陣,也要向前挺進,永不言退。
仲骸瘋狂的氣勢,令厲坎陽的陣圍一亂。
「擋住仲骸!」慌亂中,有人這麼喊。
「擋得住嗎?」厲家軍內有人在看見仲骸和坐騎即使如此仍不死,發出了膽怯的疑問。
「擋不住也要擋!擋住仲骸!」隊長如此大喊。
厲家軍立刻又朝仲骸包圍過去。
仲骸沒有停。
從他有記憶以來,一直都在戰場。
他們憑什麼以為擋得下他這個天生的戰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