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你的?」雷觀月走上前幾步,透過面具的小孔,傲慢地俯視她。
要認出她並不難。
畢竟是在他清醒時和她搭上的,依她的表情來看,應該也記得昨晚的露水姻緣,結果卻謅出這種爛借口想逃?
先不說他們已經知道她是個高級妓女,說什麼從鄉下來的,听她的口音明明是長安人,真是騙人不打草稿。
「是啊,他叫大寶……」廉欺世隨口掰了個名字,不知何時醒過來的小表听了之後,竟然做出一臉哭樣,她只好改口︰「不,大寶是乳名,本名是有順……」小表漸漸逸出哭聲,逼得她又改口︰「大寶是乳名,本名是有順,但後來改了、改叫阿明……」小表的眼淚已經串串滴落,她再改口︰「雖然大寶是乳名,本名從有順改成阿明,可是我姨婆他們總愛叫他來吉……」
還來不及看小表的反應,突然憂心忡忡的叫喊聲乍響,並伴隨一道人影沖了過來──
「阿眉!娘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小表的親娘一把將人搶了過去,然後看也不看一眼,也沒道謝,匆匆忙忙帶著孩子走了。
廉欺世呆呆目送小表和她娘離去。
「來吉?」後頭傳來輕蔑的訕笑。
廉欺世一頓,然後僵硬地回過身,笑言道︰「誠如兩位大爺所見,來吉偶爾會改名叫阿眉,還會從男孩變女孩。」
「好一個從男孩變女孩。」雷觀月諷刺的撇撇嘴,「听你這麼說,來吉不像個孩子,倒比較像只沒人養的狗了。」
「是啊、是啊,偶然被我撿到的,如今已被失主領回。」她又往「來吉」離去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惆悵。
冰糖葫蘆沒了,連聲道謝也沒換到,真不知道她白忙些什麼。
「依律,拐人子女是可定罪的。」雷觀月又說。
「所以說來吉是狗嘛,來去自如的說。」廉欺世攤攤手。
「太好了,爺。」嚴長風在這時插嘴。
雷觀月瞥向說出這句話的親隨。
「孩子沒有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蹦出來,還長到這麼大,真是太好了,不是嗎?」
第2章(1)
長安有東西兩市和一百一十個坊,實行市坊分離制。
為加強對居民的控制,各坊四周皆築圍牆,由居民共同修護。屬皇城左右七十四坊之一的延壽坊,位于朱雀大街西側,開四坊門還有門樓,擁有縱貫坊內的十字街,街下有巷,巷中有曲。
時人常將巷曲一並談及,尋常巷曲有名是少見的。有名的巷曲則常因事物而起,例如︰「棗巷風雨秋」以巷內多棗得名;「氈曲」是取內多制造毛氈的作坊;當然也有以人為名,例如薛姓兄弟子佷同居一曲,故有「薛曲」之稱。
織染署署令雷觀月的宅第位在延壽坊的織曲當頭第一家。
延壽坊離廉欺世現在住的親仁坊有一段距離,她也沒怎麼去過。
如今卻在一種詭異的情況下來了──在兩個男人的看守脅迫下,她實在不能不來。
「雖然這麼說有點奇怪啦,但兩位大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雖然來吉不是我的親生孩子,在我撿到她的時候,可是完全把她當成親生子看待,還排了好長的隊伍,替她買冰糖葫蘆,在她困了的時候抱著她睡,所以我真的不是拐人子女,是她走丟了。」穿鑿附會的小謊,廉欺世說來不花半點腦力。
有時候她也覺得欺騙的欺,就是她名字里的欺。
「我對來吉沒興趣。」雷觀月冷聲道。
要他相信一個連來吉是男是女都分不出的人說的話?那還真是見鬼了。
廉欺世如狗兒般圓亮真誠的大眼轉了一圈,「喔,那我真的是鄉下來的土村姑,只是那──麼剛好撿到了來吉,又好心想帶她找娘而已。」
「我說了對來吉沒興趣,不要再提起她。」滿嘴謊言的女人。
那小泵娘明明叫阿眉,這兩個人已經完全不把這當一回事了。嚴長風暗忖。
「那到底是什麼事?」廉欺世客客氣氣地問。
「你,就是昨天和我睡過的女人。」雷觀月嚴肅地開口,只差沒指著她。
「呃……我可以說你認錯人了嗎?」她存有一絲絲能夠逃過一劫的希望。
今早笙歌是怎麼說的?不過向他拋個媚眼,就狠狠被教訓一頓?踫他一下就要斷手斷腳?
噢……她可不僅僅「踫他一下」、「看他一眼」這麼簡單而已啊!
雖然口食之聞不可盡信,但她向來相信任何傳言都是「其來有自」的啊!
「笙歌姑娘,我們已經知道你的住處了。」嚴長風故意說出名字,藉以證明他們早已了解她的底細。
只不過……他們在大存福寺外看見她時,並不如在僦舍前遇到的那名妓女所言是和某位不能說出名字的大人賞燈,而且從她的穿著來看,也不像名妓女,反倒比較像是尋常人家的姑娘。
廉欺世對這熟悉卻不屬于自己的名字感到困惑。
笙歌?
難道他們把她誤認為笙歌了?
「噯,麻煩了,竟然被你們知道了……」廉欺世垂下頭,用察覺事態不妙又帶了點莫可奈何的語氣,喃喃自語。
這種時候當然得順水推舟把謊言變事實,先求月兌身再說。
倘若他們日後去找笙歌麻煩,笙歌有能力和手腕處理這種事,就算不成,也有強而有力的後台供她撐腰,不怕不怕;反觀她不過是個沒身分沒背景,每天為了攢微薄的飯錢而努力的市井小民,擔負不起惹上官員的後果。
把她的低語當成承認,雷觀月銳利的眸子審視著眼前這個無論有醉沒醉,都給人輕佻隨便感覺的女人。奇怪的是,盡避渾身散發出不正經的隨興,她卻不像個娼妓,連名字都和本人不搭。
所以他到目前為止未用「笙歌」這個名字叫過她。
「你的本名?」高級娼妓通常身分特殊,不少是落難千金,除了工作用的花名外,另外有本名。
「呃……萬十三……」十三哥,對不起了,借你名字一用。廉欺世暗暗在心底道歉。
下意識認為用「萬十四」這個笙歌的本名還是危險了點,她才決定借笙歌上頭的哥哥的名字來用。反正萬家從一到十七,隨便都有人可以頂替,大家族真好!哪像她是獨生女。
「……」很少有連本名都和本人不搭的。雷觀月遲疑了片刻,又問︰「你今天和誰在一起?」
「今天?一整天嗎?」不懂他為何這麼問,但這個問題看起來殺傷力不大,她樂得順從他轉變話題。
「從我離開後開始算。」雷觀月修長的指頭輕點桌面,力道不大,卻很有催促的意思。
「唔……那還滿多人的耶……」掐著眉心,廉欺世沒有費時扳指頭算,反正也不夠數。
滿多?她到底一天接多少客人?所謂的高級娼妓,多是被某特定人士包養,她到底還能如何「有效利用時間」?
想來便是一陣無名火,他對自己酒後誰不挑,偏偏挑了個沒節操的女人而感到生氣。
「也就是說……」雷觀月咬著牙開口,隨即發現聲音里泄漏太多情緒,稍作停頓平撫情緒後,才道︰「從昨晚之後,你還跟很多男人睡過?」
廉欺世能清楚感覺出他話中的惡意,差點直覺反應替自己辯解。
雖然不懂他出言羞辱她的用意是什麼,但她現在是笙歌的身分,這男人瞧不起的應該是笙歌,而不是她──廉欺世本人。
「回答我的問題。」等不到她的回答,雷觀月將身軀微微傾向前,目光傲慢的瞅著她。
廉欺世所能想到的回答都是以自己的立場,但,她現在是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