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她不懂為何會變成這樣,但是要她面對如此的杜晴春……光想到,就令她害怕。
如果你無法做到不受影響,就別再和少爺如此親近。
案親的話,向來是該怎麼做的指標。
可是她選擇陽奉陰違,因為她不認為杜晴春會這麼做,況且她答應要永遠陪在他身邊,少爺沒有她不行。
也許是年輕的狂妄自負,使她如此認定,可父親的話沒有一日不困擾著她,就在她最為心慌意亂的時候,他人的耳語開始帶來另一股壓力——
她以為少爺會娶她嗎?一直黏著少爺,也不知羞?
那也沒辦法,誰教她如此有心,少爺上哪兒,她就像只小狽一樣跟進跟出,左邊討好右邊奉承的,哄得少爺服服帖帖,總有一天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說來誰不喜歡少爺?就怪咱們沒她那個本事了,改天要是當了少女乃女乃,還真希望她念得同房的舊情啊!
也許再過不久就輪到咱們給她端洗腳水了呢!
她懂了,原來父親會那麼說,是因為早听到這些流言蜚語,不希望她受傷,想保護她,才會借此機會告誡她,但是她固執的不肯听,于是得親自面對這些嫉妒的聲浪。
注意到這些背後談論是非的聲音,並沒有好處,徒增她煩惱懊喪,也讓她更加豎起耳朵去听那些根本不想听的話。
終于,在這般精神無法集中的情況下,她犯下不可彌補的大錯——那時的她才接手史今書坊的管理沒多久,一個錯誤的決定,將一本應該收進觀書樓禁書庫的書籍和史今書坊的新書給搞混,並讓書坊的長工拿去翻印。
發現出錯為時已晚,總共翻印了二十本,部分還在櫃上的立刻下架,部分被借走的她也馬上去追討回來,而剩下被買走的她跑遍了長安所有人家,五本只追回三本。
錯愕、自責、懊悔、沮喪……這都無法回到她鑄成大錯之前。
案親對她失望,原本就等著看她出錯的人落井下石,其余的人則漠然以對。錯在自己,她也只能咬緊牙承受那些冷言冷語和冷漠忽視。
但她的少爺實在和她靠得太近了,怎麼可能會沒發現這種情況?他跳出來用強勢的態度插手解決這件事。
她當然感激他為自己出面,可伴隨而來的竊竊私語只是越發喧囂而已,那時候她才注意到,自己和杜晴春的距離,無論是看在他人或是他們自己的眼中,都已經模糊了主僕間的界線,偏偏她發現得太晚。
在告訴自己必須劃出主僕界線的那一晚,她哭了。
明明還是住在杜家,仍得伺候杜晴春,但一股想說卻說不出的揪心,令她的淚直落。
原來,真的像他人口中說的一樣——她是如此傾心于他。
卻必須將這種心情隱藏起來,不能言,然後欺騙自己。
雲與泥,是天與地的差別。
那時候,她好希望時間一直停在初潮來臨之前,他們都懵懂,互相依靠的日子。
寅時一刻,阮秋色一身整潔的獵裝,佇立在鏡前,凝視著鏡中面容淡然的自己。
自從那之後,她原本就少笑的臉更難見到嘴角有任何上揚的弧度。
十三年來,她早已習慣了這種隱心忍性的生活……
突地發現自己正用手輕輕摩擦著唇,神情還帶著迷惘和沖擊,她心一驚,飛快收回右手,隨即因為用力過猛扯疼了手上的傷口。
眉蹙春山,她暗罵自己老忘了受傷這回事。大夫的交代確實有道理,她只怨自己傷了慣用手。
阮秋色對著鏡子重新整理過表情,眼角余光瞥見昨夜隨手擱在桌上的吊手巾,面色一凜,遲疑了片刻,她選擇忽略,轉身步出房門。
他的少爺今天心情非常、非常的好。
隱冬一大早就被挖了起來,替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主子準備洗澡水時,听見倒在床上蹺著二郎腿的少爺邊抖腿邊哼著歌,又見他揚著滿臉的微笑,打心眼里肯定。
若說除了阮秋色之外,跟在孤僻乖張的杜晴春身邊最久的就屬隱冬了。
也許並非從小就待在杜家,隱冬對老僕口中有些調皮,但待人溫和、謙恭有禮的杜晴春一點妄想也沒有。
打從他開始服侍杜晴春,他就一直是這副脾性;而沒有妄想便不會有所期待,自然也能忍受奴僕口中「性格驟變」的杜晴春。
不過,待在少爺身邊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開心。
「少爺,洗澡水好了。」
「嗯哼。」杜晴春輕哼了聲,起身下了床榻,已經敞開大半的睡衫順著他的動作,順勢滑落,身上其余的布料也三兩下就被他清除的干干淨淨。
平時阮秋色在的話,他會讓她替自己寬衣解帶,連洗澡時都要她來擦背,那是為了刁難她;如今她受了傷,他特別起了個大早在她來之前洗澡,可是一點也不想讓隱冬替他月兌衣裳。
讓一個大男人幫他寬衣?想到那個畫面就反胃。
「少爺平時手腳也這麼利落,阮總管應該會很開心。」隱冬忍不住說。
他敢說,主子的樂趣就是一逮到機會,便極力為難阮總管。
杜晴春在入浴桶前睨了他一眼,「順她的意不表示我會開心。」
是啊,而他的少爺向來是以自己開心為最高原則。隱冬暗忖,乖乖候在一旁,等主子有事叫人,沒事閑搭個幾句。
舒服地浸入浴桶,杜晴春的好心情沒有被隱冬的話給打壞,很快又恢復了歌聲。
杜晴春有個怪癖,一天會洗上兩次澡。
為了他這愛干淨的怪癖,杜府幾乎整天都得燒好熱水準備,因為他們的主子總是想洗就洗,完全不管時間的。
「隱冬,你說,改變是不是件好事?」杜晴春天外飛來一筆的問。
「少爺若認為是好事,就是好事;不是便不是。」隱冬聰明的給了事不關己的答案。
假使太認真和少爺談論這種問題,最後只會被他搞得一肚子氣,誰教他是個為唱反調而唱反調的人。
「我是問你、覺、得。」杜晴春靠在浴桶邊,笑容可掬,但命令的口氣不容忽視。
隱冬沉默了片刻,才開口問︰「少爺是在拿我試刁難阮總管的新方法嗎?」
「我問個問題都算刁難人?」杜晴春有些不爽了。
「問問題當然不算刁難,只是考慮到少爺以往的習性,小的想不出不懷疑的理由。」隱冬平淡無奇的回答。
杜晴春停頓片刻,盯著他瞧,後道︰「是我的錯覺嗎?你似乎越來越像秋兒了。」
「阮總管一直是小的仿效學習的對象。」
「如果你敢變得和她一樣面無表情兼不苟言笑,我馬上把你攆出杜家大門。」
杜晴春警告。
隱冬聳聳肩,「如果說出小的在少爺身邊伺候了十二年,要再找到新的工作應該不難。」
「別以為我听不出你在諷刺我難搞。」杜晴春撇嘴。
「哎呀,不小心說溜嘴了。」隱冬模仿阮秋色波瀾不興的神情,語氣平板的說。
「真是夠了!」眉心微蹙,杜晴春啐了聲,「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有這麼難嗎?」
「回少爺,是不簡單。」隱冬有夠老實。
「若你再不回答,我會要你全身月兌光跑鳳翔一圈。」杜晴春唇角彎了笑。
「那還真是差……體貼。」批評的話到了嘴邊,在看見主子的瞪視,隱冬乖乖改口,想了一下,回答︰「主子遇上什麼好事了嗎?」
「所謂的好事是指?」杜晴春笑得好燦爛,幾乎等不及要說了。
「這就要請少爺告訴小的了。」隱冬感覺自己是在主子期待的目光壓力下,被迫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