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葉掩嘴輕笑,她被霞女自然流露出來的那股如孩童般的天真所感動,想到先前不識她時,誤以為她是男子的可笑情景,真是糊涂。
站在米葉身旁的兩位隨侍丫發,乍見霞女一身正宗的女人妝扮時,驚呼不已。「真不敢相信,她就是昨夜硬闖寢宮的魯男子!」她們揉了揉自己的眼楮,再看仔細點,雖說是雲泥之別,但撇去衣裝外,霞女那粗里粗氣的舉止不是她又會是誰!
「霞姑娘,若不是昨夜見你在前,依你現在的模樣,咱們可真會以為你是孟節公王的女兒呢!」
其中一名丫簑忍不住上前對霞女說出心中的感覺,另一名則在一旁頻頻點頭,以示同感。
霞女粲然而笑。「真的嗎?那都得感謝米葉!」她回眸對米葉展開孩稚般的笑容,米葉也報以微笑。其實她只是按照世子王兄的計謀行事而已,沒想到王兄竟然料事如神,連霞女的心意也能猜透,真教米葉佩服。
此時,霞女的笑容戛然而止,望琴興嘆,瞧那幾條橫互在琵琶上端拉得緊緊的長弦,她實在不知該從何談起?
「米葉,老實說我只吃過枇杷,沒談過枇杷呢!你們番國的番枇杷長相的確是怪了點!」她自以為是地「談」起枇杷來了。
「是嗎?」米葉一臉納悶,為避免傷了霞女的自尊心,隨即安撫道︰「別急,我會教你如何彈它。」王兄之命難違,她可是身負重任,得把姑娘家該會的事一件一件地教會霞女呢!
「我們不是已經在‘談’了嗎?」難道她還談得不夠深入?
米葉愣了半晌,先是不懂霞女所言之意,繼而腦子一轉,大笑起來,又覺態度不雅,有失公主之風,旋又緊抿住雙唇。
「我說的是‘彈’——」她的食指在琴弦上挑了一下,琴箱內傳出悅耳之聲。「不是‘談’!」也再指指自己的嘴巴,實在忍不住便又笑開了。
霞女滿頭滿臉發紅發熱。「哦!」那細細的回聲,像蚊子在耳邊低吟徘徊。她轉頭向著那具用彈的枇杷,試圖舉指輕撫其中的一條弦,那緊繃的線,像要斷了似的,她急忙又縮回手,心中暗叫,看來這般有氣質的事可粗魯不得,不像爬樹捉野味那麼容易學會,她現在可有點後悔自己大話說得太早了!
突地,兩旁的丫環發聲行禮。「見過世子,宋學士!」
就在他們彼此行禮之際,背向著眾人的霞女原本停放在琴弦的兩只手突然抖得厲害,連心口都怦怦亂跳,像要撞出懷里似的。
老邁的宋學士,雖長年居住在樓蘭,但衣著仍以漢服為主,當年他是為了遠離朝廷亂事,才避居樓蘭的,但一顆心仍懸念中原。
「今日晴空朗朗,萬里無雲,徐風緩緩,適宜以絲竹之音,熨撫人心!」宋學士說著找亭沿的座位落坐。「素聞孟節公王的女兒,琴藝高超,今天有幸一聞,是我的耳福啊!」
霞女慌了手腳,這下真的被誤認了……此刻的她巴不得地上有個洞,好讓她躲了起來。
賽夏與米葉交換了個眼神。隨即他無聲地走向前,挨著琴座旁的人兒坐下,輕聲細語地說︰「好好地彈一曲給宋學士听听。」那聲音里透著款款的柔情,像晚風,輕飄飄地,醺人欲醉。
「賽夏,為什麼你從來沒有那麼輕聲細語地對我說過話?」霞女霍然起身抗議地怒吼。是啊,他總是厭煩、嫌惡,大聲大叫,從沒把她當女人看待過,她好生氣哦!
賽夏被突如其來轟然欲聾的叫聲給震得差點跌倒在地。「啊!霞女?!你怎麼會在此地彈琴弄曲呢?」他滿臉訝然,眼神流連在霞女若隱若現的婀娜嬌軀上下徘徊不已。
霞女怒瞪著賽夏,還來不及答話,在一旁的宋學士便開了口——
「霞——女!泵娘是中原人?」宋學士緩慢且低沉的聲調,像湖邊的柳條,隨風款擺,好一個慢條斯理。
「是呀!」她嘴里回答著宋學士,眼球卻狠兮兮地瞪著賽夏那賊般的眸子。
宋學士略為沉思後,又再問道︰「霞女姑娘,再冒昧請問一下,這‘霞’字是名還是姓?」在中原姓霞的人不多呢!
以前他在朝為臣時,有個肝膽相照的知交也就姓霞,後來朝中出了亂子,兩人才分道揚鑣,他遠離中原到了樓蘭,而好友則背著年幼的公主逃離無蹤,唉!回首前塵,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這個老人怎的問個沒完沒了,大家又不熟,但見他年紀與爹爹相仿,就敬他一些吧!「我姓霞名女,你別吵,我現在沒空陪你一問一答。」她要費心對付的人還猛盯著她看個沒完呢!
米葉這時突地噗哧笑出聲,察覺失態,連忙掩袖遮唇。她笑世子王兄那一臉裝出來的驚訝,還跟真的一樣,渾然不知他是真的被霞女那身自降世以來的首次女裝,給大大地嚇了一跳,真沒料到,打扮後的霞女清麗月兌俗得有如湖中之荷。
「咳!咳!」霞女的喉嚨像哽了東西似的咳個不停,並朝米葉擠眉弄眼,似乎在暗示什麼。
原來米葉的失聲竊笑,沒有驚醒那位兩眼發直的賽夏,反倒讓霞女周身不自在極了。
賽夏暗忖著,自認識霞女以來,現在最像個女人。他一直想像穿了女裝的霞女會是什麼模樣,是清新如朝露?抑或俏麗如喜雀?還是純稚如孩童?現下一瞧,果真清靈月兌俗,多了分嬌媚可人的女兒態。
他終于找回真正的霞女了!這個認知令他不由地由衷一笑。
霞女誤以為賽夏是有意嘲弄,氣急敗壞地板起臉來抗辯著。「笑什麼!誰規定只有那個什麼公的女兒才能在這兒彈一些枇杷柳丁的東西,哼!」這個大傻蛋一點都不知她用心良苦,為了博取他的好感,勉強自己披上一身既不保暖又不方便的薄衣,還得裝出一副端莊文靜的公主樣,害得她連呼吸都不順暢,簡直快別扭死了,而他居然還在那兒嘲笑她。再笑,就把他推入湖去!
賽夏收回欣賞的眼神,該是他出招一探虛實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學著別人的行徑與穿著,但是霞女永遠是霞女,教你不要鑽低爬高可能嗎?教你安分守己待在宮中可能嗎?教你不要滿口粗言粗語可能嗎?教你……唉哎,總之,你不適合當王妃的!」這是最後一招了,他屏氣凝神地靜候一臉怔仲的霞女反應。
在被賽夏連珠炮似的詰問後,向來牙尖嘴利的霞女,猛然間找不出話來反擊。是啊,她是做不到賽夏所說的,可是……
在場所有的人,均將目光投注在霞女那兩片快咬出血來的紅唇上,眾人不忍地再將視線往上游移,看到她清新如初月的淡眉之下,兩泓如池的盈盈水光,稍一震蕩就要潰堤而出似的。
微暗的天色,漸漸包圍住一群僵持不動的人群,倒是亭外的湖水,仍兀自閃動著波光粼粼。
乍然間,卜通一聲,有人掉入湖中了!
唇泛血絲,珠淚決堤,霞女未言半句,貫注全身的精氣神集于雙手,用力一推,將眼前那個狂言逼她走投無路,還落井下石的番子,推出涼亭之外。
「誰說我不適合,你到中原見到的第一個女人是我,供你吃喝拉撒的人也是我。,進了軍曹和你一起睡覺的人又是我,還有誰比我更適合!」她兩手插腰,朝深不可測的湖面狂嘯。
立在一旁的米葉,臉上的表情由笑變哭,慌急地大叫著——「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