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夏但見「他」手插腰,下巴微揚,抬頭挺胸,佇立在他眼前,似乎想極力證明什麼。可是他橫看豎看總察覺不出有何失禮之處,只不過更肯定那位小兄台的身材,真的像極了一支竹竿,別無多余的聯想。
「嗯,這位小兄……」他再打恭作揖。
「還叫我小‘胸’,你才小王八呢,大胸都被你叫小了!」又是一陣凌厲的叫罵。「我是因為經常三餐不繼,才會發育不完全,如果讓我飽餐個幾頓,看我不長出個大胸部來嚇你!」她瞅著一對睥睨的斜眼,瞟著賽夏。
哼,瞧他長得濃眉大眼的,可惜腦袋瓜子不及那對眼楮大,說話又不經大腦,真是空有一表人才,真慘。
向來都是他開口罵人的賽夏,沒想到才到禮儀之邦,就被這兒的人給罵得無言以對,這事兒可夠諷刺的了。也許是國情不同吧,他真是不明白,他究竟是那兒惹到這位沖天炮了?!
賽夏仔仔細細地端詳「他」——但見一張面黃饑瘦的小臉,彷如經歷連年饑荒之下長成的模樣,一堆亂發往上束成支沖天炮,雙手插著腰,那身子板,此時看來倒像長著兩個手把兒的竹竿。听說中原人豐衣足食,男人壯,女人俏,怎麼這根會橫眉怒眼的竹竿,長成這德行呢?難道他來錯了地方,這里不是中原?
見賽夏不語,她也懶得和他搭訕,雙手因饑餓而癱軟無力地垂下來。「算了,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還是留點力氣抓野兔吧!」說著,繞到白楊樹下察看捕捉野兔的陷阱有無收獲,正巧來了一只愣頭愣腦的小白兔在設置的陷阱旁邊徘徊。
尾隨在後的賽夏以為也許中原人士不喜歡被稱「小」,所以他決定換個稱呼——「這位‘大兄台’……」
沒想到他一出聲,竟把一腳踩進陷阱里的小白免給嚇跑了。
眼睜睜看著到手的晚餐跑得比飛還快,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怒氣一古腦兒沖上來,燒紅著一雙灼灼的怒眼,掐住賽夏的脖子。
「可——惡——啊!你賠我一頓晚餐來。」那雙原是要抓野兔的手,毫不留情地勒住賽夏的頸子,力道雖小,但因和著一股蠻勁兒,倒也不容小覷。
「賠給‘你’就是了……」不就一只小野兔,何足動怒若此。賽夏覺得「他」像發了瘋似的。
「賠——我——晚——餐——呀——」她的怒氣一發不可收拾,幾近崩潰抓狂地步,根本听不進賽夏的話。
原本不想傷害友邦子民的賽夏,暗忖著,再任憑這個小瘋子放肆下去,天黑前可能仍在林子里兜不出去,他可不想再餐風露宿了。
賽夏右掌凌空而出,朝那副窄小的肩頭骨損下,才出一成的力氣,沖天炮便松開手,痛得滾地大叫,像個頑劣的童孩。
「該死的臭王八羔子,你害我砸了晚餐,還出手打我,而且又那麼用力,我跟你拼了!」她使盡全身的蠻力沖向賽夏。
賽夏只消一指便將那根沖天炮擋在一手之外,任「他」兩手左揮右打,也只能憑空使勁地亂揮,壓根兒踫不了他的身。
「別浪費力氣了,‘你’是打不到我。」賽夏低頭見那個矮小清瘦的竹竿兒在他的手下張牙舞爪的模樣,倒像只斗志旺盛的小野牛。
「你以為你長得高,我就打不到你是不,呸!我非撕破你那張王八羔子的龜臉不可。」說著膝蓋一彎,蹬地往上跳,想掙開賽夏的掌控。
無耐彈不到半尺,又遭賽夏損壓落地,她氣不過,覺得顏面盡失,索性坐地哭了起來,一張原本就不怎麼干淨的小臉,一流淚更把五官都哭花了。
賽夏真拿「他」沒轍了。這個中原男子怎會為一點小事就哭將起來?太缺乏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了吧,有男如此,這個國家怎能強大呢?
「唉,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你’別再丟人現眼了,我賠‘你’就是了,‘你’要什麼盡避開口吧!」為了一只小野兔便賠上男人的尊嚴,這個中原人也大蠢了。
「好,我要你那匹馬!」她的眼楮緊盯著賽夏的愛馬,像盯著一盤香噴噴的馬肉晚餐,舌尖掃過唇角,將湍流而出的口水舌忝回去。暗自忖度著,這匹馬體積龐大、肌肉又結實,足夠她和爹吃上一年半載,不用愁了。
賽夏露出詫異的眼神,這個人是餓瘋了,想拿他的愛馬當晚餐不成。
「不行!什麼都可以拿來賠‘你’,就是這匹馬不行。」它可是父王在他二十歲行加冕王位時御賞給他的坐騎,怎能賠給人家當晚餐呢?
她被賽夏斷然拒絕的口氣唬住了,沒好氣地嘀咕著。「不行就不行,反正那麼大塊頭的馬,吃不完擺著恐怕會發餿,還是算了。」她只好再想別的賠償了。
「那好,這樣吧,剛才看你那兩下子,也不怎麼樣,身手大軟弱了像個娘兒們的花拳繡腿,不如你付二十兩當做束修,拜我爹為師,讓我爹再加強琢磨一下你的功夫底子,可別說我佔你便宜喔!」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拿現錢劃算些。
「好吧!」賽夏一口即答應。
事實上他身上並沒有銀兩,得等進了城後,再隨便從身上摘下一塊佩玉什麼的去換取才行,反正往後他也用得著,只是得上哪兒兌換呢?
「不過,我的銀兩正巧花用完了,不如‘你’領我進城,我有些值錢的東西可以換錢,到時再付予‘你’。」
「你最好不要動歪腦筋,否則……嘿嘿……」「他」搖晃著那根沖天炮,甩呀甩的,眯著眼兒,裝狠賣凶地想嚇唬人。
然而賽夏非但不感到可怕,反倒覺得「他」的怪模怪樣很逗人發笑。
「你們中原人不是常說,大丈夫一言九鼎嗎?」他兩手抱胸,用下巴看人。
「什麼中原人不中原人的,你講話怪怪的……」她跳起來拉下賽夏的削尖的下巴,兩個滴不溜丟的圓眼楮對準賽夏的藍橙橙的眼眸。「哎呀,連眼珠子都怪怪的,老實招供,你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賽夏為遷就「他」短小蚌子,不得不彎著腰回答。「樓蘭!」同時他也打量著眼下的矮小中原男子,其實「他」的五官秀麗,如果把「他」泡在水缸里,洗上五六回的澡,應該和他王弟一樣俊美才是。
「喔——樓蘭呀!」其實她壓根兒沒听過,因為她從來沒離開過村子,是孤陋寡聞得可以。
「好吧,那我先帶你回去見我爹行拜師大禮。」她趕緊轉移話題,免得泄漏了自己的無知,惹來嘲笑。
「兄台,請帶路!」賽夏倒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父親能教出如此頑劣愛哭又善于耍賴的兒子來。
不過,她根本不甩賽夏的打恭作揖,逕自蹦跳回剛才白楊樹下的鳥巢旁,滿臉稚氣地對著窩巢內那只飽食酣睡的小黑鳥說著。「黑仔,乖!我明天再來看你。」然後跳上賽夏那匹駿馬的背上,吁嘆著氣。「唉,還好黑仔有母鳥照料,不會餓死,我就沒那麼好運了。」
坐在前頭的賽夏斜過身往後瞧「他」,濃眉下的深邃藍眼透著狐疑。「‘你’的父王……喔,不,‘你’爹呢?難道他不管‘你’的死活嗎?」好險,差點說溜嘴。「什麼父王呀,你們那邊的人都這麼叫爹的嗎?唉,真麻煩,咱們平民老百姓是不用那麼講究的。」雖這麼說,但她倒是興致勃勃地斜著身仰頭學賽夏的口吻說︰「我父王他呀,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了,哪顧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