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就……」雲姜惱了,因為,他若執意要跟她爹打小報告,那她能怎麼辦呢?
梁景元現在人在江都,遠水救不了近火,沒他當靠山,爹爹不罰她好幾個月不得出門一步,那才真叫天顯神跡。
暗相橫見她頻頻蹙眉的模樣,將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那表情倒也挺活靈活現、趣味十足。這是他從沒見過的她!
暗相橫不由得感慨,怎麼梁景元短短的時日,就能將她改變得如此徹底?抑或是她本來就是這樣的姑娘家,只是他一直沒發覺?
暗相橫盯著她眉宇生愁的俏模樣,一時之間竟覺得于心不忍。
「算了,不為難你了。」他放她一馬,算是為兩人不友好的關系踏出友善的第一步。
「真的?」她眼楮一亮,不相信他會如此輕易地饒了她。
「真的。」他再三保證,而臉上的笑很開朗。
這時候雲姜看他,又覺得他不像是她初識時的他了。古人所說的那句「見山是山、見山又不是山」說的就是這樣的心情?
算了!別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她還有好戲要看呢!
危機一解除,雲姜就不理傅相橫了。她伸長了脖子,往衙門里頭探去。
「你看什麼?」
「看咱們縣太爺審案子哪!你瞧!那堂里頭放了具棺材。」她青蔥般的五指往前頭一指,提點傅相橫;而她的手指像蔥又像玉似的,細長而潔白,他看得竟有點心猿意馬。
就一根手指頭!他竟被勾去了魂,當傅相橫明了自己做了什麼之際,突然覺得自己唐突佳人唐突得有些好笑。
幸好,他瞧她的手指瞧到失魂的事只有天知、地知跟他自己知道,否則,這會兒只怕他要挖個地洞來遮羞了。
暗相橫勉強收回魂魄,振振精神,又問雲姜,「那里是有具棺材,只是,那又怎樣?」他不懂死人也值得她這麼專注,敢情他真比死人還不如!
一想到這,傅相橫又冷下臉,一副人家欠他好幾十萬的表情。
雲姜嫌他煩,于是回頭跟他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你瞧見堂上跪著的那個莊稼漢沒有?他存了十幾年的積蓄,好不容易才存了二十兩銀子……」
「什麼?他存了十幾年的積蓄才攢了二十兩!這人也真窩囊。」他嘟嚷著,不懂二十兩要怎麼過活?
「大少爺,你是吃米不知米價是不是?一個尋常人家的莊稼漢,一個月也不過能掙個兩吊錢。」她一副他很沒知識的模樣。
「兩吊錢是多少?」傅相橫沒用過銅板,他使的、花的全是白花花、一綻一綻的銀子。
真是敗家子!雲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竟連兩吊錢是多少都不知道!
「依咱們的萬歲爺公告出來的幣制,一吊錢等于一百個銅板,一千個銅板換一兩銀子。換言之,那個莊稼漢不吃不喝,把他所有賺的錢一文不花地全存起來,他也得存個八年半左右才能存到二十兩銀子。」這會兒他該知道在尋常百姓家,二十兩銀子是多大的一筆數了吧!
「而那莊稼漢把他所有的積蓄全拿來討媳婦了。」雲姜又說。
「那他媳婦呢?」傅相橫好奇地想看看那個花了人家攢了十幾年銀子才討來的媳婦。合該是很美、很美的吧?
暗相橫拉長了脖子想瞧美人兒。
「在棺材里躺著那個不就是了。」雲姜小嘴一努,往木棺方向努去。
暗相橫看到了,卻撒撇嘴,覺得那女子的長相也不過爾爾,怎麼會有男人花了十幾年的積蓄去買個那樣的女子呢?
哼!那女子還不及他身邊的雲姜一半美呢!
一想到這,傅相橫就樂得眉開眼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樂和什麼;倒是雲姜瞧他的笑極不順眼。
他這人怎麼這麼怪啊?听人死了,他還笑得出來!她皺著臉,橫著眼看傅相橫。
突地,傅相橫「呀」的叫出一聲怪。「哇咧……呀呀呸的,這男的莫非天生命硬,要不,怎麼剛娶進門的媳婦就回歸極樂世界?」
「你覺得那小娘子真的死了?」
「要不呢?」不死干嘛躺在棺材里?
「我覺得這分明是詐婚。」雲姜自有一套看法。
「詐婚!為什麼?」
「為了訛那莊稼漢的銀子呀!」書上都是這麼記載。
「姑娘,這年頭兒事都得講證據,你有證據嗎?」
「沒證據。」
「沒證據你還敢這樣呀呀呸地大聲說話,不怕讓人听見,說你污辱人家的清白,找你問官去?」他恐嚇她。
「可我不曾見過有哪個辦喪事像這戶人家這樣,尸骨未寒,就急著要分夫家的家產。你說,這世間有這樣的事嗎?」雲姜臉上乍青還白,一副替人忿忿不平的模樣。
瞧她,分明不是她的事,她做啥這麼氣憤?
「你呀!一個大姑娘家,拋頭露面就已經很不應該了,這種閑事你就別管,還有——你瞧!人家喪家還備著那一大桶滾熱的水……」那是要做啥?
「他們要做啥?」雲姜又扭頭回去看戲。
喪家打算用熱水燙死去女兒的手,以茲證明女兒已死,是女婿家冤枉了他們家女兒。
但雲姜看著那盆熱水,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怎麼才眨眼的功夫,那水就滾成那個勁!
「傅相橫。」她叫他。
「做啥?」他側著臉看她,不明白她叫他干嘛?
「你去!」她推著他進行門口。
「我去哪呀我?」他頻頻回頭,問她意欲為何。
「你把手也伸進那熱水里。」雲姜想確認她心中的疑惑。
「干嘛?那很燙耶!」她是真跟他有仇是嗎?
「燙不死你的,快!」雲姜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傅相橫願不願意,推著他就進門。
暗相橫儼然成了她手中的一顆棋,她要他前進,他就得前進,半點個人的意志都不能有;而縣大爺一見到來人是國舅,連忙起身相迎。
「別——別行大禮,你審你的案子,我只是看戲來的,縣太爺你……」
「我們爺兒想試試這水。」傅相橫話還沒說完,雲姜就急著搶話。她死拖活拖地把他帶去木棺前。
「快伸進去。」她對他使了個眼色。
「我不要。」他又沒發瘋。
「你還是不是男子漢哪你!」她板下臉,拉著他的手往那滾開的熱水那麼一探——
暗相橫趕緊閉起眼不敢看。完了、完了!那麼大的火、那麼燙的水,這下子他的手鐵定毀了,他非但不能再跟他那群死黨打馬吊,他還不能吟詩、不能作對,而且還不能練武,不能牽牽他娘子的小手,還有還有,也不能跟雲姜像現在這樣拉拉扯扯……
暗相橫想了一堆,但眨眼的功夫都過去了,他的手卻不燙也不熱。
他張開眼。「這水不燙。」
他回過身于,瞅著縣大爺,再說一次。「這水不燙!」
「可這水是滾的,瞧!這會兒還起泡,足以證明這水是燙的。」縣太爺吞吞吐吐地開口,他也覺得納悶。
雲姜蹲子,看著滾得直冒泡的水。她看了好半晌才道︰「這盒子里裝的不是水。」
「不是水,那是什麼?」傅相橫這會兒已不覺得她多事,倒覺得她好厲害、好神奇,好像什麼都知道。
「是白醋。」雲姜公布正確答案。
「白醋!」傅相橫提高了聲音,明顯地顯示他的不明所以。
「嗯!白醋。白醋見火就開,滾而不燙,是以這小娘子的手為什麼伸進滾開的熱水里卻毫無燙傷。」雲姜抓住了死人的手,拔了發上的釵就往那死人的指頭上插。
「你這少年郎……」縣太爺旁的師爺正要發話,制止雲姜在公堂上魯莽的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