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
當赤兀揚看到芽兒時,竟瞳目結舌得說不出話來+
那精致的五官仿如縮小的魯含菁,只不過這小丫頭的雙眼靈活,活蹦亂跳的俏模樣一看就是個坐不住的性子,與魯含菁的沉穩、內斂完全不像。
可是,她們的眼、鼻、口,又是如此該死的神似。
赤兀揚忘神地直盯著芽兒,思緒轉回當時他抱著魯含菁沖出火窟的那一幕。
那是五年前的事——
而五年——
芽兒又恰好是五歲!
「倘若真有輪回,她也該是這個年紀是吧?」赤兀揚兀自低哺著。
而年總管卻听到了。
他臉色一驚,沒想到赤兀揚見到這小女娃竟會是這種反應!
五年前,魯姑娘剛過世時,赤兀揚犯了一陣子的瘋病,成天抱著魯含菁的尸首不願意將其下葬。
那時,赤兀揚就是因為相信輪回,深怕她若真去投了胎,他便尋她不著了。而這會兒,他竟將這才五歲的小娃兒當成了魯含菁的轉世,這樣的結果真是他始料未及的。
「堡主——」年總管怕赤兀揚又變回當年失去心魂時的瘋模樣。
「我知道她不是。」赤兀揚打斷年總管的話語,他懂年總管在擔心什麼,更明白縱使這小泵娘是魯含菁投胎轉世,她也不再是他想要的模樣。
瞧!這小泵娘活得這麼好,笑得這麼甜——
若她真是魯含菁轉世投胎,想必也不願再想起當年烈火焚身的痛苦。
罷了,她是魯含菁也好,不是也罷,對他而育,全都無所謂了。
「你叫什麼名兒?」赤兀揚居高臨下,俯看著芽兒。’
芽兒不畏生人,甜甜一笑,落落大方地答道;「我叫芽兒。霍青芽,霍是霍去病霍大將軍的霍,青是青青河邊草的青,芽是綠芽女敕葉的芽。娘說芽兒的名是取青女敕細芽,欣欣向榮的意思。」
芽兒利落地說了一聲,她口齒伶俐,完全不似一般的小童。
芽兒愛說話的勁與赤兀揚記憶中魯含菁的模樣又更不像了,人若轉世,是否真的會連脾性也一起改了呢?
唉!說好了不想的,怎麼又想了呢?
赤兀揚閉起眼,硬生生地將魯含菁的記憶趕出腦門。
他霍地張開眼,又見芽兒睜著滿是好奇的眼望著他。
她目光清澄,沒有一般百姓對鬼王的懼意。
「讓芽兒來服侍我的飲食起居。」赤兀揚要將芽兒收納在他的羽翼下,時時刻刻看著她。
「堡主,這……不妥吧?芽兒才五歲,連自個兒都照料不好了,怎麼能服侍堡主您?」
「那就再多派兩個婢女幫她。」反正,他就是要芽兒時時刻刻都在他面前,畢竟,她是他尋覓這麼多年,頭一回找到與魯含菁如此相似的人兒。
「是誰!」
近于時過半之際,赤兀揚的寢房突然讓人躡手躡腳地侵入。
赤兀揚手握防身匕首,正想突擊夜闖他睡房的刺客時,耳中卻傳來一句細細的呼喚,「叔叔——」
是芽兒的聲音!
赤兀揚心口一軟,松開防身匕首,翻身下床,正欲點燃燭火,這才想到自己毀去的半邊臉猶如鬼魅,可能會嚇著芽兒。
他打消點亮燭火的打算,沉聲問芽兒,「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四處游蕩,怎麼不睡?」赤兀揚坐在床緣上問。
芽兒也不怕他的人高馬大,更不怕他時時刻刻都戴著鬼奴面具,她輕手輕腳地走近赤兀揚的身邊,也沒經過他的同意,便爬上赤兀揚的床。
黑暗中,她看不清赤兀揚臉上的表情,但芽兒就是知道這人稱「鬼王」的叔叔不會是個壞人。
芽兒小小聲地告訴赤兀揚,「叔叔,芽兒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她小小的臉昂望著他。
赤兀揚仿佛看到天上的兩顆星子綻放在他伸手不見五指的睡房中,那兩顆如星子般明亮的眼頓時柔軟叮他的心。
一向不多話的赤兀揚頭一回對人表示他的善意,他點頭說了一聲「嗯」,表示他願意听芽兒口中的小秘密。
「芽兒怕黑。」芽兒說出她所謂的秘密。
她怕黑,所以遲遲未睡。
赤兀揚懂了。「你可以點著燭火睡。」
「可亮亮的,芽兒會睡不著。」
「那怎麼辦?」
「芽兒跟叔叔一起睡好不好?」芽兒說出她心里真正盤算的如意算盤。「牙兒保證會乖乖的不吵叔叔,好不好?」
芽兒伸出手去扯赤兀揚的衣裾,那模樣就像是個在跟爹爹撒嬌的小女兒;赤兀揚在魯含菁死後,便不曾讓人這麼親近過。
魯含菁一死,他的心整個冷封,而這一刻,他竟讓一個小女娃左右了他的情緒。
赤兀揚將這樣的心情轉變歸咎于芽兒與魯含菁太相像,所以,他才會對她狠不下心腸拒絕這小女孩的撒嬌。
芽兒昂著臉望著赤兀揚,她臉上盈滿著企盼的神情。
那表情甚至可稱得上是執拗。
赤兀揚輸了。他掀開被褥中的一角。
芽兒懂他的意思,興高采烈地窩進那暖暖的被窩里。
赤兀揚跟著睡下,芽兒的小手還像只小猴似的攀上赤兀揚的手臂,抱著那粗壯的臂膀睡。
芽兒總覺得鬼王有爹的味道,他甚至比她爹還像爹。
而赤兀揚讓芽兒抱住手臂的那一剎那,胸口竟涌出一股怪異的感覺,那感覺就像是初為人父的喜悅。
倘若魯含菁沒死,那麼他倆的兒女也該像芽兒這般大小了不是嗎?
夜已深,赤兀揚又陷入了回憶里,這一夜,想必又是無眠。
「堡主!」當年總管有要事進屋求見赤兀揚時,竟對上堡主床榻上那小小的身量,腦中頓時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有一刻的空白,不知如何應對。
我的老天爺啊!堡主他該不會是因思念魯姑娘思念到饑不擇食的地步,就連一個才五歲的小泵娘,堡主他都——
年總管的眼陰晴不定地望著赤兀揚,又望一望睡在床榻上的小人兒,臉上的表情寫滿驚疑。
年總管雖沒說什麼,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清清楚楚地說了一堆話。「你當我赤兀揚是什麼人?」
赤兀揚斥責年總管的胡思亂想。
芽兒才五歲,還是個生女敕的孩子,他赤兀揚卻已屆而立之年,再怎麼樣都不該、也不會去動芽兒的主意。
「可是芽兒卻睡在堡主的床榻上?」年總管又瞄了床上的小人兒一眼。
「她說她怕黑,不願意一個人睡。」赤兀揚淡漠地解釋。
而這會兒年總管則是更訝異了。
芽兒這小丫頭只說了一句怕黑,赤兀揚便打開丁他多年的心結,讓芽兒主動親近!哇,這消息要是讓府里頭的那些姑娘們知道了,只怕一個個都要咬舌自盡了。
這些年來,那些姑娘們各個使盡媚態,但卻無法讓赤兀揚對她們動一絲一毫的邪念,而芽兒卻以一句怕黑,這會兒不只是上了他的床榻,還能抱著他一起睡呢!
年總管偷偷覷著芽兒那張睡臉,想看一下這小人兒到底有何魅力之際,芽兒卻霍地睜開眼,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似的,她一睜眼,便急急地轉頭,看著赤兀揚,靈動的眼波流轉在他的身上。
霍地,芽兒咧齒一笑,極盡她討好之能事地笑著。
「起床吧!別在那里傻笑了。」赤兀揚並沒讓她那甜美的笑意給勾去心魂,因為,他十分明白芽兒為什麼笑得那麼諂媚與心虛。
「偷尿床的人還敢嬉皮笑臉的。」赤兀揚訓了芽兒一下下,便起身換上那件被芽兒尿濕的單衣。
從赤兀揚臉上平靜的表情看來,他一點也不像是在生氣,但年總管看到這個光景,卻覺得頭頂飛來一朵烏雲。
那是尿床、尿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