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芽兒拿手去扯宛兒的衣襟,喚娘親回神。
「娘,你說奇不奇?這會兒那幫人的臉上全戴著鬼奴面具。」芽兒像是想到什麼,興奮地推離娘親的懷抱,跑去她的小房間翻箱倒筐一番,找出她的鬼奴面具,也戴在臉上,跟著跑去娘宛兒面前,側著臉問︰「娘,芽兒戴這面具好不好看?」
「好看。?宛兒點頭。
芽兒笑得喜滋滋的。「那我也要去當鬼奴。」稍卑,芽兒看到那—幫人騎著駿馬,高高在上的模樣,臉上全然沒有初見生人的驚駭,反倒是讓他們的英武氣魄給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听說山上的鬼王會吃人,每年選走的婢女,從沒一個活著回來。但好奇怪,芽兒就是不像村子里的人一樣,害怕鬼王入村。
芽兒莫名其妙地崇拜著鬼王,比崇拜她阿爹更甚。
霍漁陽被這樣的事實給驚住了。
莫非真是父女天性使然?要不,芽兒怎麼會對鬼王心生好感,進而想戴著鬼奴面具人山?
「不準你這麼想。」霍漁陽厲聲斬斷芽兒小麻雀似的咋呼,臉上寒著的表情比冬雪更駭人。
霍漁陽恐嚇年幼的女兒,「鬼王會吃人,你還想當鬼奴!」
「芽兒不怕啊!」芽兒天真地咧著嘴笑。
那開朗的表情與宛兒慣有的冷漠並不像,但卻讓霍漁陽不期然地想到五年前、他再見到宛兒……不!是含菁,芽兒此時的笑容與當年他見到魯含菁身著鳳冠霞帔時一樣的震撼。
那時魯含菁的臉上雖然沒有笑意,但他卻看得出來,她是心甘情願,願意嫁給赤兀揚為妻。
而他當初就是為了魯含菁的這個表情,決意斬斷過去,從此隱姓埋名,守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過生活。
他更名為漁陽,甚至讓魯含菁服藥,讓她遺忘過往,企圖了斷彼此的過去,沒想到赤兀揚的陰影卻像鬼魅似的如影隨形,芽兒便是橫在他與魯含菁中間最大的陰影。
芽兒是赤兀揚的女兒,而赤兀揚便是芽兒口中的鬼王。
外傳五年前的那場大火,燒去了赤兀揚的半邊臉,更毀了赤兀揚大半的人生。
外傳中的赤兀揚易怒、暴躁、冷血心殘,據說每年被他選人鬼城的姑娘家無一幸存。
而今年,他又帶著豐厚的賞金,來讓這些無知的村民們犧牲倫常,賣女兒了是嗎?
想到這,霍漁陽不禁看了宛兒一眼。
他曾偷偷地觀察鬼城選中的婢女,她們之中的每一個皆有一小部分與魯含菁相像,有人是鼻,有人是口……赤兀揚像是在收集全天底下每一個與魯含菁相像的女人,像是企圖拼湊出一個活生生的「魯含菁」似的。
「或許——咱們該搬離這個地方。」霍漁陽說出他的真心話。
當初,他認為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最危險的地方,所以,他帶著負傷的魯含菁在靠近擎天堡的山腳下落腳,這一住就是五個寒暑過去。
眼見芽兒愈長愈大,愈來愈像魯含菁,他不得不提防赤兀揚會有那麼一天,認出芽兒是他的親生骨肉,繼而發現魯含菁仍然在世的實情。
他實在不願將眼前的天倫拱手讓給赤兀揚。
「為什麼要離開?」宛兒清澄的目光透著不解。「咱們在這里過得好好的,沒必要為了芽兒的一句童言童語而遷離。」
「可是,那個鬼王在收集姑娘——」他怕赤兀揚會收集到他家來。
「他是在買奴才,鬼王從未強取豪奪過任何一個不屬于他的東西。」宛兒替從未謀面的鬼王說話。」
霍漁陽心里一驚。
含菁她——記起過往了是嗎?所以,她才會替赤兀揚說話是嗎?
霍漁陽的目光陰暗不定地鎖住宛兒的臉。
在她那張平靜安詳的臉上一如從前,他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為了避免自己在驚惶中露出更多的心虛,霍漁陽暫且擱下這個話題,催促宛兒道︰‘快把藥喝了,省得待會兒涼了,沒了藥效。」
宛兒微微頷首,捧著湯藥,一口飲盡,因為她的良人、相公總是捺著性子,體貼地看她喝完藥,才會安心離去。
「叔叔,我跟你們上山好不好?」
當年總管在挑選人山服侍的女婢時,一個不及三尺長的小泵娘,臉上戴著市集上賣的鬼奴面具跑到年總管的面前毛遂自薦。
年總管听她的聲音甜美可愛,而且年紀小小的,竟然不畏流言,毫不懼怕如鬼魅的鬼城中人,還自告奮勇要當鬼城女奴。
這倒有趣。
年總管覺得這小泵娘天真得可愛,他蹲下昂藏高大的身軀,與芽兒對視。
在那鬼奴面具下的眼楮是一雙水靈靈的眼兒——雙動人心魄的眼兒——一雙似曾相識的眼兒——
年總管這些年來走訪各處;四處尋找與魯含菁相像的美人兒,卻從沒見過如此相似的一雙眼。
年總管掀了芽兒的面具,她那小巧精致的五官仿如一記重拳迎面往他的罩門擊來。
乍見芽兒的面貌,年總管竟有一瞬間的恍然,以為自己見到了早已故逝的魯含菁。
那眼、鼻、口,活月兌月兌是魯含菁的模樣,他尋了這麼多年,除了當年的寒睫兒小姐之外,還沒見過有人與魯含菁如此的相似。
堡主若見到這名小泵娘,肯定會欣喜若狂。
「小泵娘,你今年幾歲?」,年總管蹲著與芽兒攀談。
芽兒伸出右手,比出個五。「五歲。」
五歲!
年總管輕蹙眉頭,暗忖著,她才五歲就得出來賣身為奴,想必這小泵娘的家境並不寬裕。
或許是因為同情,也許是因為她與魯含菁是如此的相像,所以,年總管這回破例招了個小表頭進鬼城。
他將一大袋銀子交給芽兒,囑咐她道︰「這一袋銀子拿回去給家里的人,三日後午時,在東大街口集合,記得了嗎?」
芽兒點點頭,默念道︰「三日後午時,東大街——記得了。」芽兒開心地笑開臉,將她的鬼奴面具重新戴回臉上。
她揮手與年總管道別後,便邊走邊跳地拎著那一袋銀子離開。
其實,芽兒才不會那麼笨,傻乎乎地跑去跟她爹、她娘說她三日後要進鬼城呢!
她那天也只不過是隨口說說,阿爹便著急地要帶著她跟娘離開,這會兒若真讓她爹知道她真要進鬼城,那還得了?
嘖!爹愈是這樣,她愈是想進鬼城見識見識。
她才不信那鬼王真會吃人呢!所以,這銀子她得小心地收著,等到要離開的那天,再將銀子與字條放在她的小床榻上,告訴她爹、娘去處,如此一來,那個木不是就已成什麼的嘛!那她爹跟娘就阻止不了她了。
芽兒人小表大,早就設想妥當,她滿心期盼著三天後進鬼城冒險的特別經驗。
當宛兒見著芽兒留下的一袋銀子與字條時,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她腳步踉蹌地退了幾步,跌至芽兒的小床榻上。
怎麼辦?
芽兒進鬼城去當人奴才了,而她的相公又出城辦貨,這會兒沒個人給她出主意,宛兒整個人像是失去重心,頓時惶然不知所措。
宛兒是擔心芽兒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成天到晚只曉得玩,她怕芽兒真的調皮搗蛋過了頭,惹惱了鬼城的人,那可怎麼辦?而且——听說那鬼王心殘、冷絕,萬一芽兒真犯了錯,只怕小命不保。不!她不能再這麼坐以待斃地想下去了。在這緊要關頭,沒人可以依靠的當口,她一切都得靠自己。
芽兒進鬼城當人奴才是嗎?
那她就進鬼城去當個老媽子,芽兒若真的出了事,也好有個照應。
宛兒收拾簡便的行囊,留書一封,告知相公她的去處之後,便只身前往鬼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