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怪過——」但卻在稍早拔劍、結束自己生命時,便原諒了。她轉臉看他,頭一回真正的看他——用眼看,也用心去看。
看這個塞北英豪為了她,面容憔悴,髭須橫生。
「扶我起來。」她伸出手,讓他握上。
薩爾端康扶著她坐,她卻叫他。「能不能幫我拿木篦來?」她躺在他懷里,對著他笑。「讓我為你梳發。」這是她唯一能還他的。
薩爾端康愣在原地,就只是看她。
「你說過你會應允我所有的事,你忘了嗎?」
沒忘,他應允她的事,他一件也沒忘,只是——此時此刻他只想抱著她……
然而他卻拗不過她的懇求,站起身,替她拿了木篦來。
都兒喜將身子靠著帳幕,手執木篦,解開他的發,順著發端而下,梳齊。
薩爾端康坐得筆面,感受都兒喜冰涼的手在他發問穿梭……直到她的動作停了……木篦掉地……
薩爾端康肅穆的臉罩上一層悲淒,他就那麼背對著,不願回頭。
在帳內守著的大夫、霍而沁、赤兀揚雙膝一曲,全跪了下去。
都兒喜格格,故逝了——
第七章
都兒喜死後,薩爾端康沒去見過她的遺容一次。他將所有征戰的兵馬全部調回,分成三路,一路開鑿山壁,一路前去中原載運冰石,他要在不兒罕山上建一間冰窖,他要永保都兒喜的肉身。
至于第三路兵馬則分散在各地,找尋起死回生的藥方。他相信,會有法子的,天地這麼大,會有個法子讓都兒喜活過來,而終有一天都兒喜會回到他身邊——他是這麼深信著,他開始執迷于各種宗教、巫術中。
他听說,在中原曾有一位皇帝找人煉丹藥,以求不死之身;也曾听聞中原有個人叫彭祖,活到了一百多歲之後,羽化成仙……而所有的消息全都跟中原的道教有關。
為此薩爾端康親自前去中原,找尋道行高深之士。
「大汗連臨走時,都沒來見格格一面。」赤兀揚望著薩爾端康策馬離去的背影嘆氣。
「大汗他是不願相信格格已經全然無望,他不想瞧見格格與世長辭的面容,大汗還在奢望格格能活過來。」
「格格死後,大汗連滴眼淚都沒落下。」大汗他只是馬不停蹄地著手策劃一切。
「大汗不會為格格的死掉眼淚的。」因為大汗根本就不信格格已沒救。「他殺死囚、戰俘,讓死去的他們一個個的試藥,只為了讓格格起死回生。但是……如果死囚、戰俘一個個殺光之後,大汗會用什麼法子找人!」
霍而沁回神,看著赤兀揚。
四眼相對,他們有了不好的預感︰現在的薩爾端康是沒有理智的,為了都兒喜格格,只怕大汗會——
「屠城?」赤兀揚問出他的恐懼。
他的答案和霍而沁想的一樣。
當所有該死之人全死光之後,為了都兒喜格格,大汗的確是有可能將箭頭轉往無辜的平民百姓。
「如果事情真如我們所預料,那麼百姓早晚會反撲,大汗的地位將岌發可危。」
「而到時候,為難的將會是整個蒙古軍隊的士兵。」霍而沁想得深遠。「現在咱們的軍隊是由四十八個部落組成的,屆時人民反撲,軍隊平定的將是自己的同胞、自己的族人;你說,事情真演變到那個地步時,士兵們真下得了手嗎?」
赤兀揚不知道其他,他只知道——「要是要我領兵攻打蘇尼特部,我……真的辦不到。」這不是他對大汗不夠忠誠,而是他身為蘇尼特部的領主,他沒辦法對自己的人民下手。
「你的想法是絕大多數諾顏將領們的想法,大汗即將面臨江山易主的危難。」
「我馬上派人去追大汗,將我們的憂慮傳達給大汗知道。」
「沒用的。你想,我們想得到的事,大汗會想不到嗎?現在怕的是大汗早有了心理準備去迎接一切。」
「你是說大汗會有應付辦法?」
「不,不是應付辦法,而是大汗他豁出了一切,根本就不在乎他的下場會如何,他在乎的只有都兒喜三個字,大汗他一心一意只想救回格格。」
霍而沁因理清了薩爾端康可能的想法,眉頭皺了起來。
「赤兀揚,拖延獄中死亡人數。」
「你是說?」
「不再盲目地試藥。」
「可是大汗的軍令?」
「不去管。」現在我們該在乎的是人心歸向。「我怕再這樣下去,不用等到屠城那一刻,蒙古便會四分五裂。」
「那格格的尸身?」
「還是放在冰窖里吧!」他知道都兒喜格格的尸身毀不得,毀了,只怕大汗也會跟著沒命。「我來想辦法。」
「能想什麼辦法呢!」除非是格格活過來,不然大汗便沒有放手的一天,這樣不容爭辯的事實擺在眼前,還有什麼法子可想?
「有,有的。」在他記憶里藏著一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她或許沒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力,但,身為異能者的她,該有法子打破現有的僵局,只是——
剎那間,霍而沁面容轉暗,蒙上了陰影。
赤兀揚心中竄起了不安。「霍而沁,你該不是要回去找酈無容吧?」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
霍而沁冷峻的面容沒有表情,不置一詞的他心意已定——除了找酈無容,別無他法。
在盤營里,赤兀揚雖然已經停止利用死囚試藥了,但相關的謠言四處飛散。百姓們紛紛傳說薩爾端康為了救他愛的女人殺戰俘、殺死囚;還說,死囚、戰俘已全數在薩爾端康的私心下處死,蒙古大汗且打算將目標轉向無辜的人民百姓。
「殺戰俘、死囚試藥的消息一直讓我們封鎖得好好的,為什麼還會有這樣的流言傳出?」這是隨著軍隊四處征戰的隨行大夫一直猜不透的。
「有心人總有辦法得到他們想要的。」赤兀揚想到這之中一定是有心人在暗中搞鬼。
「你的意思是?」
「努爾哈赤……
努爾哈赤!「怎麼會是努爾哈赤!」隨行大夫不懂造這種謠對他們滿人有什麼好處。
「想想看,現在大汗不在境內,而蒙古內亂對誰有好處?」
「是……努爾哈赤!」因為蒙、滿兩族一直在爭北方的霸權。察哈爾、科爾沁兩部一直是努爾哈赤的心頭大患;現在察哈爾若是民心向背、內亂四起,的確是有利于努爾哈赤的征戰。
「那,左將軍,這時我們該如何應對?」
「穩定民心。」只有民心穩定,軍心才能不亂。「傳令給各個將領、諾顏在大汗的牙帳內商談,就說怯薛軍賽達有請。」
※※※
薩爾端康議事的牙帳內坐滿了蒙古四十八個部落的領主諾顏,以及左、中、右三翼的總管諾顏。
赤兀揚見人到齊了,走下首位,抱拳一揖。「怯薛軍賽達赤兀揚在此叩見各位諾顏,這回赤兀揚以下犯上,召集各位諾顏前來大汗牙帳之事,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各位諾顏海涵。」
「左將軍,你言重了,咱們大伙兒都知道左將軍雖被大汗貶為怯薛賽達,但,左將軍仍是大汗手中愛將;左將軍若有要事,但說無妨。」以前是赤兀揚手下,在赤兀揚被貶之後,替補赤兀揚左翼總管諾顏的扎術律開口。
「承蒙各位諾顏諒解,那麼赤兀揚就不再客套了。」赤兀揚卓立于牙帳正中央,凌厲的眼逡巡四方。「連日來,坊間流言四起之事,相信各位諾顏早有耳聞。」
「是流言嗎?左將軍。」烏喇特部的諾顏不以為然。「咱們大伙兒同在軍中,左將軍也就不用跟咱們睜眼說瞎話了,軍中戰俘、死囚的確是莫名的失蹤;左將軍敢說,這純粹是流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