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人抬起眼來,正正式式地瞧上青衣一回。
這丫頭落落大方,體態款款生姿,舉手投足間,納涵著進退得宜的分寸,是不像個當丫鬟的命。
孫夫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拉著青衣,近看著她的眉與目。
好,容紅齒白,相貌清奇,是個心性溫和,聰明秀雅的相貌。「好,好,好。」孫夫人連連說三個好字,說得青衣更是紅了雙頰。
「好就好,好就好。」老太君呵呵地笑開來,拉起玉庭的手,拍拍他。「這下子,總算是了了你一件心事,從此之後,不該再愁眉苦臉了吧!」
玉庭喜上眉梢,頻頻點頭。「謝謝祖女乃女乃成全。」
他的眼緊緊瞅在青衣的身影,他發誓,他再也不放她走了。
第6章
紅帳里、新床上,頭戴鳳冠、身著霞帔的人真的是青衣!
對于這樣突如其來的幸福,玉庭覺得有些不真切,他坐在石椅上,定定地瞧被紅巾蓋覆上了臉的新嫁娘,手是遲遲也不敢去掀那紅巾蓋頭。
青衣就坐在新床上,靜靜地等他。
她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麼,但,她等他。
「唉喲!」賈媒婆手搖晃著她那大紅手絹,臀部一搖一擺地走過來。「我說我的好少爺啊,您要這麼瞧新娘子到天亮,我賈媒婆是不大介意啦,但是您也好歹掀起新少女乃女乃的頭蓋來,好讓她透透氣呀。」
她拉著玉庭的手,又一搖一擺地走到青衣面前,催促著他。「快呀,待會兒還得喝交杯酒呢。」而她,也沒這等閑工夫在這跟他們倆蹭,她還得到花廳討償,要那個大紅包耶。這個大少爺還在這阻礙她的發財夢!
玉庭的手略微遲疑地掀開了那蓋頭來。
青衣含羞帶怯的眼迎上他的。
玉庭笑了開來,心滿滿的全是喜悅。
那柳眉杏眼,那桃花面腮,那顧盼生情的眸子,真是青衣,他沒在作夢。
唉喲!這個大少爺是在干什麼!掀個頭蓋都這麼興奮,那待會兒怎麼辦事,嗟。賈媒婆對玉庭老是這麼不識相地阻礙她去拿紅包很不滿意,索性,她挨在桌上,幫他們倆各拿了一杯女兒紅,就要遞給這對新人。她左看看,右看看,他們的手不交纏而握,那怎麼喝交杯酒啊!
「拿去,拿去。」她連忙地把酒遞給他們倆,再動手將兩人的手圈圈繞繞。
好了,大功告成!她很滿意自己這麼自動自發。
「喝啊,可以喝了。」喝完了,她就可以交差了事。
玉庭蹲下了身子,與坐在床上的青衣齊高,他一雙眼定定地瞧她,湊上頭,他喝下屬于他的那杯女兒紅。
青衣回避掉他那深情的眸光,低垂著頭,也飲光她的。
「好了,好了。」大功告成,沒她的事了。「你們倆看是要辦正事,還是要這樣含情脈脈到天亮,這都不干我的事。」她現在就要去領賞。「你們兩個自行方便,我先走了。」
看著那媒婆做作的走路模樣,玉庭禁不住心中的笑意,朗朗地笑出聲響來。「這個媒婆好奇怪。」
「她是個小女孩。」青衣星眸盈盈含笑地對上玉庭俊朗的笑意。
「你說那小老太婆是個女孩!」玉庭驚詫得不得了,他根本就不信,哪家的女孩可以長得這麼「臭老」的!
「她是小,不是老。」青衣知道的。「她縱使是化裝術了得,卻遮掩不了那雙眼,沒有一個老人可以有那麼清明的眸子,她那調皮的模樣,跟招雲是一個樣。
她昂起頭,對上玉庭深思的眸子,她又想回避了。
玉庭雙手托起她的下頷。「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青衣搖了搖頭。
「我在想——為何你什麼事都可以看得這般清明,然而,就唯獨我的心,你看得不真切。」
「青衣看得明白,只是——」
「只是你爹太絕情,你娘太可憐?」
青衣訝異地抬眼,他怎麼知道這麼多!
「祖女乃女乃昨兒個晚上告訴我的,她說你爹是個大富,你娘是個陪嫁過去的丫鬟,最後,她嫁了給當家老爺,眾人說她忘恩、說她背義,然而,你娘認命,誰教她是個丫鬟的命呢,但是,她沒想到你爹會苛刻你,不把你拿他的孩子看,從小,你娘看你受苦,卻無能為力,不能幫你,所以,她只好告誡你,當一個丫鬟,就該有當丫鬟的認知,不要去圖什麼大富人家,不要以為當了人家的妾、當了人家的姨娘便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以後便有好日子過。」
「七歲那年,我逃了出來,逃出那個不是家的家,從那個時候起,我告訴自己,此一生不嫁,不嫁給富豪人家,不讓自個受罪,不讓我的孩子受苦。」
她淒楚的臉突然漾出一抹笑來。「還記得我當初是怎麼認識你的嗎?」
「知道,記得。」與她的前塵往事,他如何不記得!「當初我跟著我爹娘回祖女乃女乃家祭祖,吃了魚刺,梗到了咽喉,是你拿的麥芽糖,救了我一命。」
「那時候只見你一個大男孩,為了根魚刺,含著淚眼,大人們手足無措、焦心不已,我只好從廚房大娘那偷來麥芽糖,沒想到還真有效。」
「從此,我的一雙眼珠子就跟著你打轉。」他想,他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愛上了那個持重、懂事的小丫頭。
「你問我的名字。」
「你說你叫翠娘,沈翠娘。」
「你說‘翠娘’兩字俗而不雅,說既要取‘翠’字還不如‘青’字來得好。」青衣終于正視玉庭的柔情,說出她的真心話。「打從那時起,沈翠娘已不是沈翠娘,我一心一意只想當個沈青衣。」
「青衣!」玉庭激動地執起她的手——
「唉喲!」那個小老太婆,沒敲門就撞進來,一撞進來,就瞧見一對新人含情脈脈地看著彼此。
還在看吶!他們倆真的不辦正事了,是不是?
嗟,無趣,光端著不吃,那討媳婦干麼!
「諾,拿去。」小老太婆遞給玉庭一方白色方巾。
「干麼?」有事沒事拿個汗巾給他干麼?
還問干麼?
小老太婆翻翻白眼,一臉沒好氣地說︰「待會將它鋪在你們的床上。」
「為什麼?」玉庭又問,依舊不明白他沒事干麼把一塊方巾放在他們床上?
「別問了。」青衣臉都紅了。
「听到了沒,你媳婦都說別問了,你照做也就是了。」不過,照他們兩個老是對看,不辦正事的這般情形看來,那塊方巾到了明兒個早上還是一樣潔白無瑕,沒什麼改變。
算了,她當好她的媒人婆,管他辦不辦事,生不生兒子呢。
小老太婆搖搖,又走人了。
而玉庭徑是拿著那塊方巾,不明所以。
他抬起眼來,看著青衣。「你知道它是干什麼用的?」
青衣紅著臉,笑著,這個人吶,真是傻得可以。
她拾起手來,拉玉庭坐上床緣,鋪好大白方巾,放下紅帳,將一室的旖旎春光鎖在紅帳里。
他與她,是真的成了夫妻了。
玉庭今兒個起了大早,但,他沒想到青衣起得比他還更早。
此時,天際未白,青衣已坐在妝台前,梳理那頭飄逸長發。
玉庭披了件斗篷,下了床,起身走近青衣,拿起她手中的木梳,為她挽起梳了個垂雲髻。
「起得這麼早?」青衣任著玉庭為她梳髻、為她畫眉。
「不及你來得早。」他疼愛地將青衣摟進懷里,低頭用他那挺直的鼻輕輕磨蹭著她那小巧微翹的鼻尖。「為什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得去跟爹娘請安了。」她輕輕拍著玉庭的手。「還不放手。」
「舍不得。」玉庭娶了青衣後,一掃日前的愁眉苦臉,整個人又變回以往那神清氣朗。「再陪陪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