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庭將案上的信緊捏在手,站起身子,跟老太君辭行。「祖女乃女乃,孫兒今天就回去,馬上走,」他強扯出一抹笑來。「待爹娘定了日子,孫兒再差人請祖女乃女乃過去主持婚事。」
老太君微微頷首點頭。「好,好,那女乃女乃就不留你了,你自個兒的親事,最重要的,還是得看你自個兒的心願不願意,若是不想娶白家姑娘,那也別太勉強,知道嗎?」她能說、能勸的,也只是這樣了。
玉庭苦笑,雙眸里函納著深切的苦楚。
青衣不嫁予他,他娶任何一位姑娘都無所謂。
???
玉庭錯了,他一直認為只要不去想青衣,日子久了,他便可以將她的身影自腦中剔除,他可以真心真意地去接納另一名女子來當他的妻子,但是,他錯了,錯得離譜。
越近成親之日,青衣的身影愈是清晰,她那幽幽的眼眸、楚楚的身影不分白天、黑夜,總是在他腦中熒繞不去,他想念她,想得深切,難以忘懷。
「大少爺。」蘭兒輕輕地喚了聲,她雙眉緊蹙,心里掛念著這個主子。
自少爺從蘇家回來後,那愛笑的眼眸沒一天神采飛揚過,他總是幽幽望著遠方,若有所思。
那天,他回府,老爺、夫人熱烈地同少爺合著他與白鈴小姐的八字,少爺他沒有任何異議,只是點頭附合。
太平和、太詭異了,這不像是玉庭少爺的性子,除非——他對青衣姐姐已徹底心冷,不再有所期待。
但,他心中真的不再有所期待了嗎?蘭兒的眼移往牆上的那幅仕女圖。
畫中的女子,眼如秋水、眉似遠山,粉面似桃花初綻,雙眼如春曉方露,不笑而媚,那幾可盈握的身子迎風而立,益彰顯她一身絕塵的美。
她是青衣姐姐,蘇家的沈青衣,她看得出來,因為大少爺將青衣姐姐的風采、相貌神韻畫得唯妙唯肖,無一處不像,這幅畫,少爺不是用手描繪出來的,他是用心在勾畫他腦海中沈青衣的模樣。
這樣念著、掛著,縱使是表面上說已不在乎,但卻將青衣的身影根深柢固地植進腦海里,這樣,少爺他哪一天才能從青衣姐姐的身影中走出!
蘭兒心一橫,身子移往牆上的那幅畫,拾手便要將它拿下來。
「不要動它。」玉庭冷絕地開口,冰冷的眼瞪視著蘭兒的手。
蘭兒不理會主子的阻止,手一伸,便將牆頭上的畫給拿下來,雙手一張——
玉庭攫住要將那幅畫毀了的手,他怒眼雙張。「你在干什麼?」
「撕了它,毀了它。」她的眼迎向他的怒氣。「好過讓她毀了你。」
蘭兒搖頭,忍著眼淚,不住地搖頭。「你若真心要忘掉她,就不該將她的畫像擱置在這,讓自個兒時時刻刻想著她、念著她,你若真的忘不了她,那你便不該允了白家的親事,讓鈴兒小姐日後受苦,你若真是心里有孫家,那你便不該任自己這樣消沉下去,你若是——」
「夠了,夠了,夠了!」玉庭痛苦地嘶吼著。「我若是真能夠,我想死,也好過讓她這樣日日夜夜地折磨著我。我一直以為我能夠忘了她,我一直很努力,我不是第一次毀去她的畫像,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我毀了,又畫,毀了,又畫……」
玉庭倏然放掉蘭兒的手。「相信我,毀了她的畫像,並不能將她的身影自我心中剔除,我做過了,真的,沒用。」
打從幼年時,他第一眼見到青衣,她那溫潤如玉的個性、縴美的身影就根固在他心中,打從他開口為她取彪名時,他便注定這一生要為她沈青衣犯情劫。
「留下那幅畫,我保證,我不在人前看它,我保證,我會善待鈴兒表妹,我保證,我會為了孫家,讓自己過得好。」
少爺保證了很多事,就是無法保證他會忘掉青衣姐姐!
「既然無法忘懷她,何必娶表小姐?」
「指月復為婚、父母之命——」
「都不是理由。」蘭兒極力地反對。「既然不是真心相愛,何必害人害己。」
「真心相愛?」玉庭嗤之以鼻了,他望著天空那片暗,淒楚地開口。「真心相愛又如何?沒有門當戶對,不是照樣不能相守到白頭,不是真心相愛又怎樣?只要門戶相當,不有人照樣攜手過一生,這個年代講真心相愛?何必自欺欺人呢?多少的媒妁之言,多少的指月復為婚,我爹我娘不也是由這樣走過來。」
「可是他們心里頭沒別人,而你,你心中有個青衣在。」蘭兒憂心忡忡地開口。「這樣,對表小姐不公平。」
「公平?」玉庭揚起嘴角。笑了一身的冷然。「去對白家說吧,只要他們肯退婚,所有的過錯與不是由我孫玉庭一肩扛起來。」
去對白家說吧,去對白家說吧!說他孫玉庭不愛他們家的白鈴姑娘,只愛沈青衣,去吧,說吧,這樣,至少可以減少他的痛苦。
只要他們白家肯開口,他對外頭的流言閑語,絕不置一詞。
「蘭兒,你識大體、明事理,你該知道‘毀婚’兩字若由我們孫家說出口,那白家、鈴兒表妹將被流言所擊,我雖不愛她,但我不能如此毀了一個女孩子家的聲譽,你說不公平!好,那我給他們白家選擇,給他們公平,如果他們要退婚,我樂見其成,隨便他們要按個什麼罪名來給我,我孫玉庭絕對無二話,我一肩挑起。」
他不是自私、不是無能,而是這個社會太殘酷,他知道孫、白兩家一退婚,這之中傷害最大的即將是他那最無辜的表妹,他不能,不能如此傷她,縱使是他不愛她。
「蘭兒,我答應你,我會盡量對她好,不讓她受委屈,這是我僅能對她做的了。」再多的,他孫玉庭給不起。
蘭兒抿著唇,深知她無力挽回什麼了,在白家,他們歡天喜地地張羅著這即將而來的喜事。
嫌貧愛富的白姨媽到處跟人宣揚著她女兒就要嫁給一個乘龍快婿,是金陵首富孫員外家的長公子,屆時,她怎可能自個兒說出退婚二字來。
再說表小姐,鈴兒姑娘自小就愛慕她的大表哥,一心一意想當玉庭少爺的媳婦,她努力地學女紅、學刺繡,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為的就是能有一天嫁入孫家,當他們孫家的大少女乃女乃,當個足以匹配他孫玉庭的妻子,屆時,白鈴姑娘是萬萬不可能退親的了。
這件婚事算是如此定了,挽回不了了。
縱使在孫家,老爺、夫人們即使是知道少爺不愛表小姐,他們也丟不起這個臉,說出「毀婚」兩個字來,因為這不僅是會壞了表小姐的聲譽,更會讓孫家蒙羞,這是豪門富家的悲哀,縱使是不愛、不能接受,也只能如此相守。
青衣姐姐,你可知道你的執拗,會害苦了大少爺一生?
第5章
白鈴如願進了孫家的門檻,當了玉庭的妻子,但她沒想到,她堂堂一個孫家的大少女乃女乃,會當得如此悲哀。
她的丈夫夜夜流連在書房,說是苦讀、說是為了上進以求功名,然而,她心里清楚,表哥是不愛她,是在避著她,不然,他不會連新婚之夜都是在書房里度過。
要求取寶名、要寒窗苦讀,不必在乎那一時、那一夜的,不是嗎?更何況,以孫家的地位與權勢,要功名何用?況且,表哥他若真要功名,早在弱冠那年,他不就奪下榜眼,那時,他為何不進京!
白鈴深切地為自己感到悲哀,因為,他連編謊話都懶得對她用心。
幽幽的,她長嘆了一口氣。蘭兒正好推門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