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ol和……一個帥哥在永康街吃芒果冰?雖然,他記得當時她回答Kathy的口吻十分認真,似乎很強調兩人關系僅僅是「朋友」,但他還是覺得不舒服。
Carol的腦袋里不是從來只有工作,沒有其他麼?她不是連回家都巴著工作不願放?他一直以為,杜芳岳是這個樣子的。
什麼時候,在她的身邊多了個帥哥,還一起去吃芒果冰?他一直以為,不會有人欣賞她這種工作狂,不會有人……
除了他。
早在進入都鐸之前,他就已經听過Carol這號人物,她的敬業態度和工作成績在業界是出了名的。
成了她的上司,與她一起共事後,他才發覺這女人根本是用「豁出生命」的方式在工作;當她沈浸其中時,仿佛在她的四周都亮起了熊熊火光,明亮得足以眩人雙眼。而這一點,既成了他的壓力又教他疼惜,她的全力以赴就像是賽跑時緊追在後的對手,讓他覺得備感威脅,同時,也擔心她這種工作態度會不會傷身耗神,會不會舍棄了生活里的歡愉和輕松……
矛盾哪!
他不知道該怎麼解決這樣的矛盾,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與她相處、與她交談,好好地,沒有一絲火藥味。
本來,他以為順其自然下去他就會有機會,畢竟在她身邊從來沒有護花使者出現過,但現在看來,事情似乎越來越不對勁了——
像今天,她竟然請假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Carol是絕不會任私事影響上班的,所以,她個人的病假和事假應該都摒除在請假的理由之外。那麼,她請假的理由會是……
會是他嗎?那個和她一起吃芒果冰的帥哥?
※※※
九月的中部,陽光熱情如火,螫得她一出集集火車站就立刻眯起了眼。
「喏,這個給你。」楊則堯從背包里掏出一頂運動帽就往她頭上蓋去。
腦門猛然有東西覆上,她反射地摘了下來。「是你的?你不戴嗎?」
從她的手上拿回那頂運動帽,順勢又替她戴上了。瞅著她,他微微地笑著。
「運動帽是我的沒錯,可你難得穿得這麼休閑,戴運動帽剛剛好,我喜歡看你戴。」
這回,她沒拒絕,還被他贊得有些飄飄然。「那你怎麼辦?會曬成黑炭的。記者會的時候,人家還以為Yang是來自非洲剛果的大提琴手。」帽檐的陰影正好蓋過了雙眼,果然這樣舒適多了。
「那很好啊,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剛果人的演奏功力。」挑高了眉,那是他得意時的標準模樣,然後嘰嘰咕咕地開始「創造」剛果話。
「喲!已經『我們剛果人』啦?那看來我不必替你擔心嘛!」他一開始耍寶演出,她就得努力憋笑。
「是的,請放心享用這頂運動帽,不必見外。」他在她頭頂輕輕一拍。
杜芳岳睇著他,目光清湛,蘊涵溫柔。
三天後,也就是下星期一,是Yang抵達台灣的「官方時間」,當天下午都鐸已經安排了記者會暨歡迎會,正式宣告古典樂界的巨星「大提琴詩人——Yang」來台;在她心底,如此一來也就等於是和他保持距離的開始。
「怎麼,剛果人哪里長得不對勁嗎?」她的直視讓他難得地感到不自在,是會令人心跳加速的慌忙。
「沒有。」芳岳找話帶過。「我是在想,我怎麼這麼容易就被剛果人約出來?還是請假跑出來玩的,真是……」
「真是明智的決定!」他直接接話。
嚇,什麼他都能說咧!瞪著他笑眯眯的表情兩秒,她認栽了。「唉……我真拿你沒轍。」
「拿我沒轍嗎?」則堯的笑容更明亮了。「唔……我喜歡這說法,很喜歡。」
話說完,還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怎麼了嗎?這句話很怪嗎?」他的反應怎麼讓她覺得毛毛的?
「不不不,好得很、好得很!我說了,我很喜歡這個說法啊!」
她還是覺得有點小小鱉異,但瞧他似乎沒打算解釋,她也不想強迫。反正,這趟出游,對她來說,最大的意義是一場道別吧。
他們在火車站對面的車行租了協力車,則堯騎坐前面掌龍頭,她在後頭踩輪子,兼看車行贈送的集集鎮觀光地圖。
「前面的那條路,左轉。」芳岳負責指揮方向。
協力車听話地轉向左邊。那是條很寬敞的馬路,沒什麼車,連觀光客都少,兩旁行道樹的枝葉伸向中間,陽光必須左拐右彎才能穿隙而過,落在灰撲撲的路面只剩下光點了。
「好舒服啊!」風由發間溜過,涼意入心,芳岳不禁逸了聲滿足的喟嘆。
「閉起眼楮,放開握把,試試!」
「放開握把?」欽……這樣好嗎?
「放、心,我會顧好你的安全。」則堯說。
「嗯,好吧。」他說的,她相信。
於是,芳岳松開了握把,閉起了眼楮——
那是種很奇異的感覺。會有點小小的恐懼,因為放開手又沒了視覺,但這也為她帶來了令人興奮的刺激。沒了視覺,其他的感官一下子敏銳了起來。听,她听到了風聲、林葉飄飄聲、車輪轉動聲。嗅,她嗅到了從他身上傳來的、混著洗衣精芳香的汗味。陽光什麼時候移來、什麼時候移開,還有風的強弱,都記錄在皮膚與空氣的踫觸里。
「芳岳,醒醒,前面是下坡,比較危險,手抓好。」前面的楊則堯出聲提醒。
「哦!好,我知道了!」她輕快地朗聲回答。是他給她打開心眼的機會,同時又替她關照現實的安危。
從沒哪個人能讓她如此安心的,除了她已去世的母親。
「哇,好棒!像飛的一樣。」她歡呼。下坡路段,完全不需使力,只要任協力車發瘋似地沖啊、沖啊、沖啊!
風聲獵獵,前面的他必須扯嗓說話。「噯,有沒看過迪士尼的阿拉丁」?
「看過什麼?」最後幾個字她沒听清楚。
「『阿拉丁』!」則堯使勁地說。
「哦,有啊!」芳岳也得用力喊話。阿拉丁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童話故事。
「嘿!很像阿拉丁和茉莉公主那一段吧?!」他心情好極了,甚至,甚至忘情地高歌了一句。「Awholenewworld,anewfantasticpointofview……」
她還沒有回應,人車就已經回到平地,速度也降到一般,兩人又得開始啪喀啪咑地踩車輪,而芳岳很自然地略過,到是他,興致來了,沿途反覆哼唱著那首歌。
Awholenewworld——
因為他,她看到了這個世界許多過去沒注意的面貌,只可惜,他是阿拉丁,而她不是茉莉公主。
她不是。
在集集,除了共騎協力車四處玩耍的美好記憶外!他們還帶了戰利品——五朵向日葵,那是他們買門票進入花田自個兒摘取的。當要離開集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於是,他們決定直接驅車前往今晚預定落榻的埔里大飯店。
抵達飯店後,兩人先在各自的房間里簡單梳洗過,再相偕壓馬路去。
「你看,月好圓、好亮。」則堯率先發現懸在夜空的白玉盤。
「嗯,明天就是農歷十五中秋節。」
「啊?是哦!」這個外國回來的,果然沒這個sense。「唔……中國人不是說,中秋是月圓人團圓的日子麼?怎麼,你不必回家?」
芳岳微微低首,唇邊有淡若輕風的笑。「對我家來說,有我這個成員就算是團圓了。」可不是麼,自從母親去世以後,所謂的「家」,就獨獨剩她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