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觀察片刻,冷青冥先開了口。「霜霜,看出端倪了麼?」
瞧他瞳光朗澈,想來是心里有底了。西門凜霜向他眨了眨眼,輕道︰「在這兒不方便說,咱們各自用寫的,再對答案。」
冷青冥和西門凜霜以指蘸了茶水,分別在桌上寫了個字。兩人交換一眼,之後相視而笑。
她一掌拍上了他的肩。「看來,咱們是英雄所見略同。」
冷青冥淡笑。「即使你我不是英雄,咱們所想也多半相近。」
「好吧,那換個詞兒,就說是……」吊高了明眸,抬偏了螓首,西門凜霜竊笑在唇。「‘心有靈犀一點通’吧!」
捏捏她的頰,他低靠過去,附在她耳畔,涼涼地說︰「瘋丫頭,你吃東西向來慢,這會兒話又多,先說好,我填飽了肚子就走,不等你的。」
「哼哼,就會訓人!」瞪歸瞪、咕噥歸咕噥,西門凜霜還是只能大口大口啃饅頭、大口大口喝素粥。
面對知她如冷青冥者,唉……莫可奈何呀!
祭飽五髒廟後,兩人心里均明白接下來將會日夜兼程趕回長安,于是先到城中采備干糧。
「汾城一向往來眾多、光景繁盛,沒想到,情況竟也是一年不如一年。」走走看看,西門凜霜不禁興了嘆息。「就跟……唉……就跟長安一樣。」
瞅著她的側臉,冷青冥淡淡地接道︰「西門家,亦是。」
他知道,這才是她真正的感慨。
西門凜霜輕輕頷首,揚晃的笑容里透了絲滄涼的堅毅。「我知道,但我會撐起來的;擔子再重,我也會撐起來的!」
「霜霜,如今的西門家,不是你想撐就撐得起的。」冷青冥眉峰蹙攏。「你應該比誰都清楚,無論汾城、長安還是西門家,昔日風采都追不回來了。」
這話不中听,卻很真實。
她長長吁了口氣。「我知道,但我不會放棄。」
「你這是強求。」
「我只是不願意就這樣認輸!」她有她的固執。「汾城、長安和西門家確實不如過去,听說東京汴梁燈花永不熄,听說江南水鄉魚米總無缺,這些……我肚里都明白,但咱們未嘗沒有再起的機會呀!」
斜眼飛睇,她遞出反問︰「這回,不就是個機會麼?」
「你是說……戰事?」
在客棧里,他們分別在桌上寫下猜臆,結果同是一個「兵」字--往來汾城的外地人雖然不少,但那齊整的言行舉止,絕非尋常商賈走販,反而更像成群兵卒欲掩身份的喬裝;會有這種異狀,應是和西夏交邊的西界起了變化。
明眸煙亮,笑唇抿彎,她詳細地解釋道︰「倘若真打起仗,光是朝廷運兵、補給,以及將士生活所需就會給咱們帶來多少生意?汾城、長安、西門家,不就有再興的可能了?」
她的話才說完,冷青冥倏地頓下步子,西門凜霜自然跟著停腳。
「怎麼了?」秀眉抬起,她不解地望著他。
端詳著她,冷青冥神情沉肅,半晌未語。
「我……說錯了什麼嗎?」西門凜霜小心翼翼地猜問。在她的印象里,冷青冥很少會用這麼疾厲的目光審看她的,除非是她犯了很嚴重的錯誤。
「沒錯,你說得都沒錯。」
見他舉步要走,西門凜霜一把扣住他的臂膀。「等等!把話說清楚,我知道你還有後話藏著!」
冷青冥回頭睞她,眸底蘊著深黯,遲疑了會兒,還是低啞著聲開了口--「霜霜,什麼時候你的眼里只有西門家了?」
※※※
和他尷尬地相處,已經整整三天了,這是從沒有過的情形。
小時候,當然不乏與冷青冥鬧別扭的紀錄,可他畢竟長她十歲,總會多讓著她些,即使兩人發生口角,他仍會忍住脾氣、耐著性子跟她說情道理,等她想明白了,就大方跟他認錯,每每不到兩個時辰就和解如初,仿佛未曾發生過任何不愉快。
這一次,卻沒這麼容易。
冷青冥那一問,雖然簡短,她卻啞口無言,就像被一根長針直直插入要穴,立時難以動彈。
這一次,不僅是她錯了,而且她自責、自厭到不知怎麼向他認錯。
霜霜,什麼時候你的眼里只有西門家了?他的這句話,甚至會在趕路間的淺寐里猛然出現,讓她甫閉合的眼皮馬上跳起。
她極度厭惡冷青冥口中的西門凜霜,卻又驚駭地發現--她,確實就是那個西門凜霜;在連自己都不曉得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面容如此丑惡的西門凜霜……而冷青冥,見她連日來臉色蒼白、神思幽忽,幾次關懷探問,都讓她用擎笑的表情和輕松的字句擋了回來,然後,就是回避。
他的性子向來順淡,不強求眼前瘴霧立刻盡散,也就沒多說什麼,只是比平時更注意她,莫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這是他能給的、不願逼迫的深沉溫柔……
※※※
冷青冥和西門凜霜一路平安地回到長安、回到了西門家。
「小姐,你和冷護衛這回遠行,可有踫到什麼好吃的、好玩的?」萱兒一邊替酉門凜霜更衣梳發,一邊興致勃勃地問。
「你這丫頭,就知道關心好吃的、好玩的?」拉長了眼角,往後月兌去,西門凜霜面露不悅。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只是找個話頭,想听小姐說說話。」她慌忙澄清。「萱兒關心的,是小姐吶!」
西門凜霜凝著臉,沉默片刻後,忽地噗哧笑了。「瞧你急的……」
「小姐,你、你、你是嚇我的?」她抬高了聲線,屏在胸口的氣終于吐出。「我還以為你真惱我了……」
「嚇著啦?」
萱兒撇著嘴兒,點了點頭。
「這麼容易?那怎麼我老嚇不到冷……」那未說全的名字,卡在她的喉底,就像她現在的笑容一般,僵著的。
「冷護衛當然不同嘍!」萱兒並沒發現她的異樣,順口就將她的話接了下去。「萱兒跟著小姐不過五、六年,冷護衛可是和小姐共處了十多年,這怎麼比吶?」
西門凜霜輕輕一笑,轉了話。「你不是想听好玩的麼?我同你說個刺激的。」拇指往桌邊比了比。「去去去,拉張凳子來,坐著听才不累。」
「謝小姐。」
「說什麼謝?咱們家姓西門,不姓謝。」
萱兒知道自己又被小姐調侃了,吐吐小舌,只得認栽。
「話說那天我們剛進河南府洛陽城,沒想到就踫上了一群凶神惡煞……」
西門凜霜開始講述那天她和冷青冥的遭遇;當然,她隱瞞了其間發生沖突的緣由,以及她臨時發作的病,在關鍵處又不忘加油添醋一番,只听得萱兒瞪大了眼、頻頻擦汗,兀自喘個不停。
「……最後,咱們剛好被一位大夫救了,這才保住兩條小命,就這樣嘍!」
「小姐,這一點都不好玩,很嚇人的!」
「可不是麼!」西門凜霜端茶啜了口。「出遠門,哪像你以為的那麼有趣?」
「阿彌陀佛,還好你跟冷護衛都平安無事!」雙手合十直拜,萱兒誠心地說,想想,忽又笑了。「唔……不過,以後只要有冷護衛在旁,小姐肯定平安無事。」
「哦?你這麼信他?」她揚揚秀眉,溫熱的酸楚在心底流蕩著。
「那當然啦!」萱兒說得理直氣壯,整個人彈站了起來。「就算是親爹娘、真兄妹都不一定能做到像冷護衛這般地步吶!」
「拼生忘死」這四個字,很多人說得出,卻少有人做得到;而冷青冥對她,確實做到了,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更為他不值。
她沒有資格領受他的好,半點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