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只有一人、同樣四海漂泊、同樣淪落天涯……
齊磊連忙解釋︰「我不是有意瞞師父的,是我自個兒在外頭慣了,不常回去,所以幾乎不會想起還有這麼個地方。」
「你多久沒回去了?」
他認真地算了算︰「大概兩、三年有吧!」
她輕輕搖了搖頭︰「這也難怪家里會派人出來尋你。」啜了口茶,練如灩繼續說︰「既然這樣,我看,你就回去吧!」
「師父──」齊磊倏地放下手中的蓮花餅。
「難道,你不想瞧瞧你爹娘?」芳容始終漾著溫笑。
當齊福猛然出現眼前,將「家」自他腦中掘出時,他確實想回去探探爹娘。可是,他放不下師父吶!
練如灩明白他的猶豫,逕自道出︰「你別記掛著我,這麼多年來,我都是一個人過,很習慣這樣的生活了。」
「那是因為之前師父還沒認識我啊!」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清眸直直望進她的眼底︰「如今不同了,咱們說好,要當親人的。」
「師徒再怎麼親,總親不過血脈相連。」
「可是……」
她輕聲截下話︰「你回去吧!」
「師父……」
柔荑月兌出了他的掌握︰「你回去吧!」
見師父如此堅持,齊磊不由得泄了氣。「這幾天,師父老是不大開心,現在又要我走,是不是……是不是師父不要我這徒兒了?」
「這幾天,我沒有不開心,只是重新想了些事情,你不必擔心。」練如灩別開螓首,回避他的目光,淡淡地說︰「倒是對你爹娘,你有該擔的責任,別忘了。」
他是知道師父的,師父向來看重「責任」兩字。
齊磊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專注照著的瞳底淨是依依不舍︰「這一來一返,怕是要好幾個月,師父自個兒可要好好保重。」
「嗯。」她點點頭︰「你也是。」
翌日大早,練如灩送了齊磊出門。當她意欲轉回內室,腳步卻在門檻前停頓下來!
幾次想要舉足跨進,終是佇在原地。
眸光左右來回梭巡過,納入眼簾的地方明明再熟悉不過,可為什麼會突然覺得這里好空曠、空曠得令人心驚?
什麼時候,齊磊之于她的生活,已經到了無可缺席的地步?
練如灩緩緩閉起睫羽,方寸間的酸楚淌成清淚兩行,即使雙臂輕輕圈圍,也阻不了涼意緣上周身。
這時節,合該漸暖的春日了呀……
※※※
叩、叩叩──當、當當──三更的夜梆子剛打過,一陣飛蹄咕咕聲驟然響起,最後在杜康酒肆前停駐。來人利落翻身下馬,直闖酒肆──「師父、師父!我回來了!」惶急的聲音里透著喜悅,是齊磊。
沒人?里里外外找遍了,就是不見練如灩。
「師父、師……」他心慌的嘶喊,在瞥見地面人影的剎那,凝了。
抬頭一望,練如灩正坐在屋脊。
「師父興致這麼好?」齊磊輕喃,俊容露了笑,足尖一點,騰身縱上。
嘩,好濃的酒味兒!
練如灩星眸半睜,唇角輕勾,嬌軀微傾,似乎已有八成醉。齊磊連忙趨前摟住秀肩︰「師父,危險吶!一不小心可就跌下去了,我不在,誰顧著你?」
「嗯……沒事……沒事的……」倚進他的懷里,練如灩逸了聲嚶嚀,舒服地合上了眼。
和師父共同生活了這麼久,未曾見她沾過半滴酒,怎麼他才離開就發生這樣的事?
嘆息在心底,同時又感到無比踏實。因為……無論如何,師父就在他身邊吶!
「師父,咱們進去吧!」齊磊俯下了頭,輕問落在她的耳畔︰「夜里風大,很容易著涼的。」
「嗯……」
也不知她是同意,還是無意識地發出聲音,齊磊只管攬緊了縴腰躍下,半攙半抱地將她扶進了內室。
讓練如灩平身臥下後,他斟了杯茶,挨坐在她的旁邊,小心翼翼地撐起她的上身︰「師父,喝口茶解解酒,要不,明兒個會犯頭疼的。」
暈暈然抬了眼,蒙朧視界里見著的是齊磊,她霍地綻了笑︰「是、是你……」
「是我,我是齊磊。」他耐著性子溫聲道︰「來,師父,喝口茶。」
「唔。」檀口就杯飲下茶水,鳳眸睇睞間,猶自含醉︰「齊磊,你回來了麼?真好,回來了,真好……」明知這是酒後話,听在耳里,齊磊仍舊禁不住心跳如擂鼓,渾身竄熱。
練如灩往他的胸膛偎去,一臂橫過他的腰間,安穩地合眼睡了。
齊磊氣不敢喘、身不敢動,視線滴溜溜地朝下探去,但見練如灩透著酡緋的絕麗容顏近在咫尺,有股說不出的清媚誘人。這一瞧,心頭炙火愈燒愈旺,腦海更興了纏綿綺思,驚得他趕緊閉上眼,口里不斷反誦念著︰「齊磊啊齊磊,你千萬不能意亂情迷滿腦胡思、褻讀了師父,否則,十八層地獄都不夠你下!」
只是……天曉得!這會兒,他受的苦,搞不好比十八層地獄還要磨人吶!
※※※
疼,好疼!
額角仿佛被針頭刺著、扎著,令她不自覺地攢緊眉頭;伴隨著痛覺,練如灩的神智亦漸漸蘇醒。
昨夜,她拎了酒上屋頂吹風,不知不覺喝多了。醉眼迷蒙間似乎瞧見一個人,而後,她……她……是被人抱下來的?!
猛地一驚,練如灩立時睜了眼,赫然發覺自己枕的不是茅草,而是一具暖呼呼的胸膛;她飛快坐直了身,就在這時,一聲熟悉且虛弱的招呼傳入了耳──「師父,早安。」
「齊磊,怎麼會是你?」明眸圓亮,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當然是我。」齊磊轉轉頸子、拉拉手臂。經過一晚的凝坐如山,全身都發僵發硬了。謝天謝地,現刻,他終于可以動了!
「你不是說來回至少要好幾個月?才過了三天,你怎麼會在這里?」她不致醉得犯糊涂,連時間都記不清吧?!」
「是過了三天沒錯,但我覺得比過了三年還久、還長。」齊磊嘿嘿干笑,明白說了緣由︰「我、我實在捱不住嘛,所以就借快馬蜇了回來。」
練如灩素容一沉,嗓音微冷︰「你該回去的。」
「我知道我該回去的,可是,我……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無論走到哪兒、做些什麼,總是記掛著師父。有時候,突然很想跟師父說說話,卻發現師父不在身邊,心里就好難受、好難受。」
「唉……齊磊,你……」練如灩柔嘆了聲,卻不知如何將漫在胸臆的情愫化為言語。
握住她的手,齊磊直直瞅著她︰「不曉得為什麼,最近我老是有個預感,覺得師父要離開我,再不想見我了……」練如灩沉默未答,原本她是真有這個打算,只是踫巧他必須回家、先一步離開酒肆罷了。
「可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齊磊接著道,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些︰「經過昨晚,我明白師父的心意了。」
「經過昨晚……什麼心意?你究竟明白了什麼?」
語氣露了急,練如灩滿懷忐忑。難不成,昨晚……她說了什麼?甚至,做了什麼?
熱度回到臉上,齊磊掩不住歡喜的窘紅︰「雖然,師父一直要我回去,看起來似乎不大在意,其實,師父心底是希望我早點回來的。說到底,咱們是誰也不想離開誰,誰也不願離開誰。」
「我、我那是酒後亂語,作不得準,你別想大多了。」她極力否認,雪腮卻漾了彤艷。
「或者……」俊容浮了抹頑皮的笑︰「是酒後吐真言呢?」
方寸亂了、計較失了。練如灩倉皇站起,背身對他︰「亂語也好、真言也罷,總之,你該回家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