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不是孩子脾氣呢!」齊磊高聲欲辯。想了想,自覺委屈,于是又黯下了嗓,囁嚅道︰「我就是討厭他,這樣有錯麼?」
她這徒兒的性子,當真澄如水、淨如雲,想什麼就說什麼。以他這般年紀還能如此直抒思緒者,不是天生痴愚,就是日子順遂、遭逢幸運︰想當然爾,齊磊──屬于後者。
練加灩一時凝語,心湖莫名泛起的嘆息如漪,這一波漾,意外地讓她察覺埋藏胸腺的苦酸味兒。難道……難道她是羨慕他的如意,轉而自憐自傷起來了?
齊磊見她面色沉沉、丹唇抿得緊,只道是自己惹師父不悅,登時急了起來;他伸手試探地拉了拉她的衣袂,低著聲問︰「我這樣……是不是讓師父很為難?畢竟,那江湖臭……呃……東方大夫是師父的舊識。」
她抬眸向他,依舊保持緘默。
「小徒知錯了!」向師父認錯雖是甘願,齊磊仍有些許泄氣之感︰「師父說得對,是我孩子脾氣,才沒考慮到師父的難處。以後,我絕不會對東方大夫出言不遜了。好不好,師父,你就別再惱了?」
瞧他說得真摯,急得連額問都冒出汗來,練如灩不禁軟柔了嗓,輕輕應道︰「我沒惱。」
「真的?師父不惱了?」清眸迸亮,笑容驟現。
「不是說過了,我沒惱?」齊磊的直率反應,讓她心窩暖動︰「雖然他是我的朋友,卻不代表你非得如何。」
「但,我這樣……多少會損及師父的顏面吧?」他困窘地抓了抓頭。
「說你孩子脾氣,你不願承認,現在說你沒錯,反倒自個兒嚷著畫押。」練如灩抿嘴一笑,無意間流轉出風致嫣然,霞彩映姣顏,更添了明艷。
齊磊怔怔凝視,竟不由得痴了……
「唔?怎麼突然不說話?」
「哦!沒、沒什麼!」一霎綺情震蕩入懷。齊磊不自然地移開視線,薄唇似笑非笑地動了動,露了靦腆。
見著他的古怪神態,練如灩驀地心頭溫熱,竟怦跳如鼓︰「沒什麼就走快點兒,這天,要黑了。」話匆匆擺下,她加快了步子。
「哦,師父!」齊磊應了聲,三步並作兩步追上前去,嘴里又叨說了起來︰「師父,明兒個你要先嘗梅花包子還是鄭家油餅?如果師父都不喜歡,還有……」穹幕漸由紅艷轉為沉藍,點點星子微現光蹤;在東方天際,輕悄悄地浮出了一彎新月,明輝清皎,灑落在地,柔了兩道歸途中的長影……
※※※
「拿劍!」
「啊?又要拿劍?不是剛使了一回?」齊磊瞪大了眼望著練如灩,見她一臉認真,想來是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只得依言撿起才丟下的長枝,猶自咕噥著。
「我想學的,明明是拳腳功夫……」
「在說些什麼?」芳容端凝。
「沒有。」有幾分意興闌珊,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沒有就好。」齊磊心里在想些什麼,她明白得很。然而,練如灩並未戳破,僅淡淡地說︰「在你喊我師父的日子里,我自然會負起為人師的責任。」
他嘆口氣,溫馴地點了點頭︰「不管師父教什麼,小徒都會好好學的。」
她也揀了個長度合宜的長枝為劍︰「你用適才演練的逐波劍法攻我,咱們來過過招。」
「師父要使劍?」清眸乍亮,俊容綻了笑︰「好極了!比起一個人比劃來、比劃去,嘿嘿,這樣有意思多了!」
齊磊微微躬身一揖,隨即運起手中長技,向練如灩攻去。練如灩氣定神閑,長技急轉,使出來的竟和齊磊一模一樣,都是──逐波劍法。
兩人對拆數十招後,只見練如灩陡地斜過身子,長枝順勢劃過他的左腰。
「你輸了!」
雙臂垮垂,齊磊少不得感到泄氣。師父不是不擅長劍術麼?更何況,兩人明明使的就是同樣的劍法,只除了最後那招怪怪的,該是「破浪而出」才對,可……
練如灩見他沉吟許久,眉宇間仍有疑惑,也不打算解釋︰「沒想清楚麼?那咱們再來過,這次你用降魔九劍。」
「是!」深吸口氣,放下思度,齊磊抖動長枝,再次向練加灩襲擊。
情況與先前如出一轍。在兩人交手十數招後,練如灩又以同樣的劍招劃破了齊磊的肩袖。
這次,他真的心服口服,只是依舊不解︰「師父剛用的,應該是降魔九劍第七式吧?
不過……」他獨自另演練了一次,接著說︰「這招應該是以虛招誘敵,再攻向對手下盤,但師父……怎麼會……」
「沒發現麼──你說了好幾個‘應該’?」一抹清淺笑在頰︰「你倒是說說,什麼是武學里的‘應該’。」
什麼是武學里的「應該」?師父的問題叩在心扉,響亮直透腦袋,似乎穿破了過去橫隔的某個屏障。
瞧他瞳眸愈趨明亮,唇畔漸揚笑意。她知道齊磊已經明白她的用意了,于是進一步道︰「招是死的,人是活的,倘若一味想著招式應該如何,反倒拘束了對敵時的靈活。」
「小徒明白了。」熱血似乎已在體內沸騰,齊磊躍躍欲試地說︰「師父,咱們再來過,好不?」
「哪兒這麼容易?明白是一回事,但真要達到這樣的境界,絕非短時間便能如願。」
練如灩唇角微扯,輕輕搖了搖頭︰「再者,你學過的劍法繁多,怎麼打破各個劍法而融會貫通、靈活運用,就更不簡單。」
臉上微熱,他搔搔後腦勺。「師父,小徒只是……嘿嘿……太興奮了嘛!」齊磊湊近了些,在練如灩跟前擺起了滿足的朗朗笑容︰「唔,果然是‘聞師一席話,勝學十年劍’吶!」
「我可不知道練武是靠嘴巴的,這些話,說了也是多余。」練如灩語氣淡然,英眉微顰,隨即撂下話。「你自個兒好好琢磨琢磨,我先進屋去了。」
「哦……小徒知道了……」
嗚嗚嗚,沒想到,一句誠摯的稱贊,換來的竟是獨自演練的下常可憐!他好可憐啊──這一練,轉眼就到了傍晚。
收了式,齊磊深深幾個吐納,算是完成今日的修習。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學劍到現在,就這天最讓他情緒激昂吶!
齊磊邁開闊步,往里頭走去。人還沒到,就先開心地亮嗓喊了起來︰「師父,咱們今晚找個地方好好慶祝,說到一半便凝僵了,連帶夭折的還有興奮欲飛的情緒──「師父,你怎麼了?」他惶急搶近。
只見縴瘦身子蜷臥于干草堆上,練如灩合著雙眼,緊咬唇瓣,額間盡是細汗,麗容全然失了血色,似乎正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齊磊立刻搭上她的腕脈,沒發現任何異樣,當即排除了走火入魔的可能;但,還是猜不出是什麼讓師父難受成這樣?
難道,是……中了毒?
這麼一想,不由得驚得齊磊方寸大亂,因為,若無法得知師父中的是何種毒,就無法解毒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齊磊斷然下了決定︰不管如何先將真氣輸進師父體內,好爭取包多應變的時間。
當他正要伸手扶起嬌軀時,練如灩意外地撐起了睫簾,虛弱地吐出了幾個字。「別、別動我……」
「師父!」炯炯眸光里盡是憂忡。
看樣子,他是真的擔心極了──芳心怦然一動,練如灩勉強擠了朵脆薄笑容︰「我……我沒事,忍忍……忍忍就過了……」怎麼反過來是師父安慰他?齊磊怔怔瞧著她,情潮翻騰如浪,再抑不住了;一把捉住柔荑,他緊緊地、緊緊地握著︰「如果可以,我恨不得能替師父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