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鷗?絕天門的青鷗?怎麼會……江湖傳言,青鷗早在絕天門散滅之際便已身亡。
明明……青鷗就該不存在了呀!
問題,同時在他倆心底升起,卻沒一人能說得出口。因為,凡是死人,都沒有開口發問的權利。
「齊磊,把他們埋了!哪個地方都行,就是不許在酒肆!」自始至終,練如灩不曾正眸向他,凜聲撂下交代,便快步往內室而去。
齊磊沒有應諾,只是望著縴瘦身形,直到她沒了影;強烈震懾的感覺依然殘在。可他說不清為什麼,為什麼──有股酸沉悲意在心湖緩緩清蕩了開……
第四章
「你來了。」
站在酒肆內室檻外的,是東方曜︰「我來探探你的情況。」他的聲音醇厚,似春風般暖薰。
「先進來吧。」練如灩綻了抹溫笑︰「不過,只弄了個能暫時棲身的地方,你就忍耐忍耐。」
「很好,已經很好了……」他環顧四周,有桌有椅,角落則堆了兩坨充當床鋪的干茅草,雖稱不上舒適,但至少干淨宜居。
她為他斟茶,順口輕道︰「你來的不是時候。」
「我卻覺得來得正巧。」東方曜舉杯啜了口,瞅著她的目光卻沉了︰「三年,三年了,你還放不下麼?」
「你全瞧見了?」練如灩面色不改,依舊溫和。
「我一直希望你這雙手不要再染血腥。」
「我知道,但我做不到。」水眸里,有撼不動的執著,她輕聲回問︰「如果,有一天要你放下‘回生堂’,你辦得到麼?」
眉峰連攢,東方曜一時無言。
「你辦不到的。」淡淡喟嘆,她微微笑了︰「世稱‘北西門、南東方’,當初你若繼承了陽谷家業,無異是坐擁半壁山河,你寧可舍棄這些,為的是濟世救人。現下,‘回生堂’成了你的根,無論如何,你都絕難舍去。」
他沒否認︰「可是……」
「咦?怎麼是你?」
東方曜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插進的聲音擾斷,但見那人一臉怏怏不快,口里猶自喃喃叨念︰「今兒個是沖煞還是撞邪啦?要不,怎麼所有惹人厭的家伙全找上門了!」
「齊磊,你嘰嘰咕咕的,說些什麼?」笑容褪去,秀顏板起。
「哦,沒,沒什麼。」有氣無力地抬眼正對師父,齊磊無奈地撇了撇嘴。剛剛師父對江湖臭郎中分明不是這副表情,為什麼對他就換了臉孔?
「看來,你身子大好了!」東方曜轉向齊磊,態度溫和親切。
「沒讓閣下的藥苦死,萬幸萬幸!」他隨便拱了個手,眼楮卻膘向他方。
對他毫不掩飾的敵意,東方曜只是輕曬,逕向練如灩說︰「你收了個有趣的徒兒。」
「不用你夸我,在我師父面前作人情。」鼻里哼出嘲諷,他才不想承江湖臭郎中的情咧︰「就算師父棄我、舍我、不要我,也是我跟師父兩個人的事。」
練如灩冷眼看著齊磊,寒嗓道︰「你放心,如果哪天我決意棄你、舍你、不要你,就算他為你說情,我也絕不領受。」
「啊,師、師父……」原本故作強傲的俊容,登時垮下成哭喪。嗚嗚嗚,師父的骼膊怎麼是往外伸的?
東方曜看他師徒倆一來一返,敏感地察覺到內室先前的沉郁氣氛,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煙消雲散,甚至連他心頭的緊繃也寬舒了。
「我該回鋪子去了。」他站起身,向練如灩輕輕點了個頭︰「酒肆里的路,我熟,不必送我了。」
「嗯。」
東方曜邁開步子,跨出門檻,屋外晴光歷歷,明亮卻不扎眼;他相信,在練如灩的生命里,終會撥雲開霧、璀璨如斯的。
和她相識三年多,第一次,他這麼深深相信著……
※※※
日幽向晚,暮色彤金,在地面迤邐出兩道並肩同行的頎長身影。
「師父,怎麼樣,這趙五嫂魚羹果真名不虛傳吧?!」笑眸清清,齊磊往練如灩那兒湊頭過去。
「唔……魚肉質細,湯水味鮮,確實不錯。」
「那可不!」听到師父認同,他不禁抬高了下巴,樂得很︰「听說皇帝老兒經過濮陽,特地宣見這趙家五嫂,嘗了味道後,還命御膳房師傅同她學著呢!」
「瞧你得意的樣兒,這些,不過是傳聞而已。」她搖頭輕笑。
「師父,小徒的確得意,但……不是為那趙五嫂魚羹得意吶!」劍眉挑起,神采飛揚。
「嗯?」
「小徒得意的是……」手指往自個兒的臉上一點,齊磊開懷地說︰「現在,終于瞧不見師父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啦!」
瞧不見她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聞言,柔美直覺地撫上了容頰︰「這有什麼好得意的?」練如灩不解。
「師父忘啦?小徒不是說過──師父只要一笑,這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就會不見呀!」
只要一笑……她,笑了麼?練如灩微怔,霎時間無言以對。
齊磊沒發現她的情狀,一徑繼續追說︰「要是師父喜歡,咱們明晚去嘗嘗鄭家油餅,听說也是濮陽城一絕。還有還有,城西右掖門外,听說有攤專賣梅花包子的,餡兒的香味兒能傳百里呢!」
他那急著獻寶的模樣,練如灩看在眼底,不由得好笑︰「這麼多‘听說’,你到底是從哪兒探出這些消息的?平日,不都忙著練武麼?」
「練武,當然是最重要的事!」齊磊勾起右臂一振,慷慨激昂。但立刻又換回嘻哈表情,挨在她的耳邊輕道︰「可是,讓師父開心,也是小徒的責任吶!」
自從那天闖進兩名不速之客後,他始終覺得師父神色間隱隱透著郁結。
「責任?」秀眉微抬。
「嗯嗯!」他連連點頭︰「師父說過,收人為徒是要擔責任的,那麼,拜人為師當然也是這般吧。」
「想不到,我說過的話,你倒記得牢。」
「豈止記得牢?我還值得身體力行咧!」拇指在鼻尖飛快擦了下,益發沾沾自喜了起來︰「早說過了嘛,我會是個很好、很好、很好的徒兒。」
練如灩斜睨了他一眼,輕嘆出聲︰「沒見過你這樣的人,贊你一句,就能自個兒說上好幾句,也不曉得臉紅。」
「誰說的?那可得看贊我的人是誰吶!要是那個江湖臭郎中呀,我才……」
「江湖臭郎中?」練如灩耳尖地截了他的話頭,面色一沉。
慘慘慘!嘴快,果然容易出錯!齊磊神色頓僵,巴掌拍在額上,啪啪作響。天吶,他怎麼會笨到在師父面前月兌口說出對東方曜的私下稱呼?
她這徒兒,向來不懂掩飾,瞧他的樣兒,練如灩心下已經有了譜;他口中的「江湖臭郎中」肯定是指──東方曜。
「師、師父,我……」手在後腦勺耙呀粑,這會兒,齊磊反而熱紅了臉。
「他向來脾氣溫好,怎地你老看他不順眼?」眉心微顰,練如灩沉聲問。
「我、我、我……」他支吾半天,目光始終不敢正對師父。
「有什麼話是說不出口的?」
算了算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今兒個他是豁出去了!
「師父,我……」齊磊猛地抬首,恰恰對上練如灩情態已端的麗容,臨到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可他轉念又想,此刻吞吞吐吐,恐怕會壞了師父好不容易才舒展的情緒吶,那麼,這些天的安排豈非付諸東流?
思及此,齊磊當下心一狠,便直接將肚里的話傾出︰「誰教江湖臭郎中每次都一副和師父相交深熟的樣子,看了就讓人討厭!」
「就這樣?」
「唔。」他低著頭,悶悶地應了聲。
「孩子脾氣!」練如灩輕斥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