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情在手,緊握的劍鞘被握得溫熱了。
這些日子以來,斷情就像過去十三年,只是普通物事,沒有青碧光圈、沒有莫名其妙冒出的聲音,更沒有……衛逐離!
對此,她既感慶幸又覺失落。
慶幸自己不必為如何看待他,面對他而且苦惱──薛映棠強迫自己不去想越之前可怕的畫面,不見面禮他,能減少心的折磨;然而,有些想法希望找人傾訴分享時,卻愕然發現不知他在何處,就像現在,她想說說心底雀躍的喜悅,少了他,失落感強烈得足以抵銷快意……月見從天,已呈下墜之勢,而她輕愁漸染的心──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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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還……還要去找那柄怪劍?」騰格里張口結舌,想到當日場景仍是驚恐萬分,如今對于耳中听到的訊息自是百般不願相信。「為什麼?」
「會主要做什麼,沒必要向你我解釋。」冷淡的口吻將他的問題打了回票。
「是是是!」騰格里連聲應到。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放那個小妞離開,省得現在還得再安排人手尋找。
「會主要的是劍,人要不要留,隨你。」
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殊不知──難就是難在那把劍吶!他咧開闊嘴一笑,不敢反駁,模樣簡直比哭還難看!
「嗯……會主也要我轉告你,他仍然會繼續照顧騰家在河西的買賣。」這會兒語氣和緩多了,這是下威後的施恩。「你大可放心,有什麼要求盡避向會里提出,會主將視情況協助。」
「會主英明!會主英明!」
「眼前最要緊的,就是找出那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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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光總是在夜最深的時候,才竊竊地流瀉而出,切開滿室的黑暗;衛逐離,只能在她睡得最沉的時候,才竊竊地凝陌向她,了卻盈心的牽念。
牽念?什麼時候,對她,也到這般地步了?
十三年前,她的淚使他蘇醒,是「淚」之故;十三年後,她的血使他開殺,是「她」之困。這中間的潛移轉變,是不是遠遠早于他的察覺?
如今,察覺之後卻令衛逐離卻步了……由著她去發現人心的丑惡究竟正不正確?還是應該守護她永遠純淨無疵的笑容?而他,一個魂體,又有這個能力嗎?思及那時親眼見著卻無能為力的心情,衛逐離仍不免眉峰深鎖。
再者,他有自己處世的態度,不會因任何人而全盤推翻,薛映棠亦不在例外,若他的方式徒增她的心理負擔,同樣非衛逐離所願。
包何況,她要的是什麼?或許,是斷情,而非他──衛逐離……睡眠中的她,像個孩子似的,細致的姣容總是流露出淨淨如水的氣質,卻不知什麼緣故,讓她結起雙眉成愁結。
他,靜靜瞅著。
只能,靜靜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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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姑娘,留下來和咱們一塊兒吧!」雖然眼前這個女孩連織布、捻毛線都不懂,但她聰敏又上手得快,性子也好,讓阿吾蘭齊的母親很是喜歡,既是如此,爽宜的她就這麼說出心意省了拐彎抹腳的工夫。
「大嬸兒……」顰著眉輕輕一笑,埋頭有著猶疑,猶疑不知怎麼向大嬸兒表達她自己的意思。
「哎呀!瞧我這個老糊徐,都忘了先問你究竟喜不喜歡這里?」大嬸兒以為她的反應為這樁。
「喜歡,我當然喜歡。」她用力地點頭。這里的人與事,讓她呼吸得很自在、很簡單,她確實喜歡這里。然而……就是少了一點什麼……正因如此,她很難解釋內心的猶疑。
「既然是這樣,就留下來吧──」大嬸兒笑得眼都彎了,搓搶毛線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粗糙的手覆上了她的手背。「當這里是你的家!」
家?!
薛映棠翻然驚悟,這里之于她,缺少的就是「家」的感覺。于是,她搖搖頭,粉頰圈漾起笑酒,有歉意和了然融于其中、並且反握住大嬸兒的手,真心地說︰「大嬸兒,很謝謝你,不過,我不能留在這兒。」
「為……為什麼?」她一愣,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這里並不是我的家。」側低的睫在眼眸下方綴出了影,再揚起時便是清明一片。
「嫁給我兒子,不就是了嗎?」大嬸兒月兌口而出。「阿吾蘭齊很喜歡你呀!」
阿吾蘭齊,那個總是笑得憨、笑得誠摯的高碩男子?薛映棠還是搖了搖頭,握著大嬸兒的手微微使了點勁,輕輕笑了笑,說︰「他是好人,只是……」
話還沒說完,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闖了進來,登時打斷了她們的交談。走在最前方的即是裕固族的頭人。
「塔吉莎。」頭人先向阿吾蘭齊的母親頷首打了聲招呼,以示尊重,接著說︰「這姑娘最好盡快離開!」
「為什麼?」
「這姑娘不干淨。」因著老邁而略顯暗啞的聲音仍有威嚴,他轉過頭看看眾人,再重新面對塔吉莎。「不少人瞧見你家在半夜會發出綠色的光芒。」
「頭人,這種事情可不能亂說。」大嬸兒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一步,擋在她的身前,自然呈現護衛之姿。
「若是等她帶來災難才教她走就太晚了,塔吉莎。」
頭人的身後還有一大群人,男女老少皆有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直直盯著薛映棠瞧,好奇又摻了點害怕的炙熱眼楮如夏午烈陽,灼得她有些難受。
「這……」大嬸兒也同時承受著群眾壓力,雖然極力想辯解,可是畢竟很難提出什麼駁斥的具體證據,更何況……頭人說的若是真的呢?思及此,她也不禁回過頭去,半疑半懼了薛映棠一眼。
「我的確該離開了,已經打擾這麼久。」她仍舊微笑著,縱然大嬸兒的那一眼著實傷疼了她的心。「謝謝各位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那就好。」頭人撂下簡短的三字,既然目的已成,不再說什麼便率眾離去,言下之意就是要她們自個兒看著辦。
回復先前屋內只有兩人的情景,大嬸兒對她說話的語氣,卻多多少少有了改變,至少客套多了。「棠姑娘,不是我不再留你,實在是因為……」
「我理會得。」沒有埋怨,有的,是傷心吧。「打擾這麼久,我也該繼續行程,不能再麻煩大嬸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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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映棠收拾好東西,輕袱上肩,再次說謝與道別,重新踏上往中原的路。
「瞧──這就是所謂的人心!」沉默數日的斷情劍,終于再度響起衛逐離的聲音,卻是冷漠加譏諷。「並不是惡人的心才丑陋,連你認為的好人、朋友都能在一念之間變臉,只因他們認為你具有危險性。」
薛映棠明白他的冷言冷語不是針對她,天燒得,她多希望自己能義正辭嚴地反駁他的話,然而,事實卻教她無言以對。
拜別師父下山到現在,聚散無因、死生無常,連人與人之間的情也非絕對,那麼,到底有什麼能夠永遠駐留身旁、心上的?
驀地想起裕固族頭人提及的夜半碧光……她微微笑了,明燦如朱曦。
對她來說,就是斷情吧,十三年如一日的相依為伴。
也罷!既有斷情,夫復何求?
一個回首,向來時路,正欲給予最後凝望,赫然發現……不對!事情不對!
黑煙如長蛇,挾著赤焰火光卷襲上藍澄澄的天,正是村子的方向呀!
懊去探個究竟麼?伸手入懷,薛映棠緊緊握住斷情劍,如果是衛逐離,一定會要她別多管閑事免得自找麻煩吧?可是她自己卻沒有第二個想法,除了循原路回去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