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想自欺欺人嗎?你私放了那個妖女,難道不是?」
「人是我放的。」他答得坦然,隨即又反問回去。「但是,這有危害到你或是岳家軍的其他人嗎?」
這……確實沒有……妙華寺眾兄弟的殉忠,與他放人一事確實沒有關聯。
項暐端凝起神色,條分縷析地朗磬說出自己對整件事的觀感。「秦楚之分,在秦為秦,在楚為楚;今天,倘若你身為金人,你們又會如何做?」
「但是,說是這麼說,豈能輕易就原諒他們。」
「我並沒有強要你們原諒他們,但我必須表明自己對這件事的態度。」他隱含著精銳的眼光,從岳家軍每個成員臉上逐一掃過。「會進神宮,並非為了替你們打探情報;會救史兄弟出來,是不願明知消息、見死不救。對于雙方,我盡量做到問心無愧,不濫傷人命。」
「我明白了。」岳騰沉吟了許久,才又開口,語氣倒是比先前和緩許多。「項兄弟,只能說咱們道不同不相為謀。」心平氣和地思考過之後,他能接受項暐這樣的想法。
「既然已經談開來了,請容在下斗膽地說一句話。」項暐抱拳一揖。
「請。」
「對于神宮那個婢女的死,項某一直覺得很遺憾;我想,最好不要牽連無辜的人卷入這場紛爭。」言外之意就是對于岳家軍這件事情的做法,他無法苟同。
「嗯。」岳騰了解他的意思,而後,微笑問道︰「那麼,項兄弟,你要回蘇州了嗎?」
「不……」當項暐說出這個回答時,一雙藏悲匿憂的清澈眸子,輕悄悄地蓮浮上了心頭,而他的思緒,則蕩悠悠地飛到了寒水神宮……
※※※
寒水神宮的祭典!
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檀口折彎起的微笑一如過去,完美而無可挑剔,帶著不沾染凡塵的清逸。
「措崗瑪、措秀瑪!措崗瑪、措秀瑪!」她口中喃喃念著神訣,明亮清越的嗓音回響在宮殿里,自有一股蠱惑人心的誘力。
按著往常的步驟進行,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祭典能讓她這麼平心靜氣地看待最後的獻祭。
在祭台後方觀看的他手輕拍須髯,微微笑了,得意地睥睨著這些無知的百姓,享受掌握全盤的快感。
這證明當初他的想法是正確的──不直接用強硬的武力來征服控制,而是利用宗教信仰慢慢地收攏人心!
瞅了一眼祭台上的她,那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雖說早就開始進行訓練下一位接手人選,但無疑地,她做得很好!
只可惜……他不能容忍背叛!
眼看鐘情的人就要在面前結束自己的性命,想阻攔卻無法出手,合該是怎麼樣的滋味兒?
他粗獷剛厲的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情緒表露,但是繃得過硬的線條,卻暗暗透出內心的情潮激蕩是如何被強力壓抑著。
為了防範侵擾而在外固守衛的他,只能遙遙望著高台上的她,一步步地接近死亡;而他知道,隨著接下來的情形,他的生命也將有某個部分隨之永遠消失!
玉樹臨風的頎長身子,暗藏在離祭台不遠、少人注意的角落。目光斜斜地往上射過去,瞧見的剛好是她的側面。
棒了數日後再見到她,他發現又瘦削了些……
怎麼也沒想到,第二回參加寒水神宮的祭典,在心境上、感情上竟會和上次的感受差別有若雲泥。
這回,他再也不是袖手旁觀的局外人,他是以兩條人命為注頭,除了嬴之外,無路可退了。
祭典!寒水神宮的祭典!
每個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帝女「回歸侍奉」的驚心動魄!
第九章
「措崗瑪、措秀瑪!獻渧以骨堅血熱,賜我以水長草豐!」終于,該是她面對死亡的時候了!
冰珀縴細的身子緩緩跪倒,合上了眼,密起了睫;此刻她的心里一片敞亮,像是被暖烘烘的陽光給里著一般,在明晃晃的陽光里,她看到一張正對著自己深情凝睇的俊逸臉孔,漾著的淺淺笑意憑添了幾分瀟灑……
是他──項暐!
雙手握舉用以獻祭的透明匕首,微微昂起下巴兒,刀尖對著心口,冰珀出手飛快,毫不滯泥地刺下……
「滋」地一聲,某樣物事破空而來,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擊落了匕首,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定楮一瞧時祭台上已經多了個人。
「你……」冰珀睜大了眼瞧著來人,無語凝噎。
「你還欠我兩個要求,想來想去,這樁買賣我實在虧太大了,所以決定回來向你索討。」項暐對她溫柔笑說,然後,不容她有其他反應,飛快地橫抱起她的身子,施展輕功,向外而去。
台下的眾人望得目瞪口呆。
後面的完顏泰臉色鐵青,因著怒火狂燒而渾身顫抖;今日他特地邀集大夏王室參觀祭典,目的便是要展現對于大夏民間的控制力,沒想到居然被項暐那家伙破壞得這麼徹底。
「來人!傍我追!此二人殺無赦!」他終于忍不住走上台前,大聲喝道。
眾將士受了命令,立刻指刀提劍往外疾追。
群眾眼見祭典已經告一段落,即如戲散曲終,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兄弟們,該咱們了!」洪亮的聲音一呼,匿身于宮殿各點的岳家軍紛紛亮出兵器。
寒水神宮頓時陷入一片血雨腥風……
※※※
廝殺之後的寒水神宮,尸橫遍地,刺目而令人驚駭的鮮血染上了白淨的殿堂;對戰,本來就沒有贏家,不過是看誰輸得少罷了!
完顏泰踞坐在密室中央,挺直的背脊極力想要掩飾挫敗的失意。
並不是說岳家軍獲得多大的勝利,事實上雙方死傷的人數都很可觀,而是沒想到這一役讓他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早在項暐出手打落匕首的一剎那,他這場近乎完美的安排就已經被破壞了。
「啟稟王爺,人……不見了。」
「什麼?」完顏泰重重地拍案,一並發泄心中的怨恨。「連兩個人都追不到,本王養你們這些飯桶是做啥用的?」
「王爺請息怒。」萬其薩站出來為無辜的通報小卒說話。「以項暐的身手,一般的兵士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完顏泰也知道自己是借題發揮,既然萬其薩替他找了台階下,他也就順勢轉移目標。
他略微提高聲調,宣布道︰「萬其薩听令,本王賜你令牌一塊,必要時可以調動大金在邊境的兵力,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替本王收拾項暐和冰珀!本王不許他們繼續存活!」
「萬其統領,傳本王命令,差人前往邊境不許大金守軍讓他們進入大金。」面子失一次已經夠恥辱了,完顏泰發誓絕不會再丟一次臉。「本王要在大夏解決這兩個人,否則,以後本王還有立足說話的分兒嗎?」
「仔細盤查進出各個藥鋪的人,要逮到他們,不會是難事的!」完顏泰嘴角扯出殘酷冷笑,繼續交代。「哼!想和本王作對?他們兩個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萬其薩接過令牌,看著王爺說話的表情,即便是他,亦不禁有些駭然,仿佛冰珀已在他的手上任他折磨似地。
驀然,他想起那個哭著喊「薩哥哥」的小女孩……
※※※
天色在葉影細碎中逐漸深黯,當胭脂般的流暈消失在西邊的山頭,立時便凝成一片濃濃的青紫色,帶著醉意的昏暮踉蹌地走入夜色中,沒了身影。
從神宮出來,擺月兌追兵後,項暐便抱著冰珀直往山里頭去,畢竟搜城容易搜山難。眼看日頭已沈,山林不久即將墜入全然的黑暗,他得趕快為他們找個安身之處,最好還能打點妥食物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