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是認真的。」完顏泰說,進一步解釋。「如果,本王把大金通往西域這條商線交由你獨佔經營,我相信以你從前的經驗,一定可以做得有聲有色。如何?這條件可還滿意?」
「王爺一向都是這麼厚待下屬的嗎?」
「說什麼下屬,不過是交交朋友罷了。」見項暐似乎心動了,完顏泰不禁漾起得意,等著他說出感激之語。
不料,項暐只是輕輕勾起一抹笑,淡淡地說︰「項某無德無能,恐是無力勝任,王爺還是另覓良驥吧!」
這下子,真的惹怒了完顏泰!
他面色一沉,冷冷地說︰「項暐,本王賞你敬酒,你偏要喝罰酒嗎?」
「或者,項某從未想喝王爺的酒呢?」仍然維持滿面笑容,項暐拒絕的意思卻再清楚不過了。
「既然如此──」陰鷙的目光猙獰地張爪向他襲來。「你就別怪本王!」
完顏泰擊掌兩聲,四邊立刻出現帶刀武士。
「王爺覺得這樣欄得住項某嗎?」項暐飛快地環顧了一圈,神色間沒有半絲倉皇;事實上,要真動起手來,他並沒有突圍成功的絕對把握,因為只消一個運氣行功,才剛結痂的傷口必定會綻裂,屆時優劣逆轉,他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
「哦?」完顏泰笑得詭譎。「那麼,換上神宮第一高手呢?這該不會辱沒項當家了吧?」
他話才說完,武士們分立讓出通路,緩步走出的是個縴細裊娜的身形。
是──她!冰珀!
深深凝眸向她,項暐一想到她和自己在同樣的地方有著同樣的傷口,忡忡憂心便扼止不住地傾巢而出。
這個大傻瓜,為什麼要來呢?明明就不該再和這里有所牽扯的!冰珀強忍著內心情緒波動!仍冷著臉,以漠然的目光對他。
「動手吧。」她冷冷地開口,內心卻在顫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帶傷的!
項暐薄唇輕抿,對她釋然一笑,隨後轉向完顏泰,沒有任何窘迫,朗聲道︰「王爺,你贏了!項某任你處置!」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帶傷的;旁人可以不珍惜她,甚至她可以不珍惜自己,但他卻怎麼也無法做到。
「請項當家到地牢作客。」完顏泰倨傲地宣布。「祭典當日,項當家會是祭台上的主角。」
※※※
夜未央,人難寐。
微涼的夜風,穿篩過她的發絲,直直卷進如墨的天際;冰珀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這里佇足多久了,只知道始終縈念在心的人就在牆的另一頭。
能不能掐指算出塋立于此的理由有哪幾件、哪幾項?如果不能,她為什麼會做出這個無益于任何人的舉動?
再過數日就是祭典了,她真的可以在一刀刺入他心窩的同時,唇角曲折起完美卻冷淡的微笑?
曾幾何時,她開始對這差事感到躊躇?
有太多的問題,她無法解答,所以只有倚著冰冷冷的牆,望天無語……
「我就想你會在這里。」
「萬其統領,」突來的人語阻斷了她的沉思,冰珀立刻回神。「這麼晚了,有事嗎?」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他的聲音微帶喑啞,好似極力壓抑著什麼。
「難道不是這樣嗎?」冰珀不解,秀眉輕輕蹙起,今晚的萬其薩有些奇怪,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
他側過臉,身軀僵直,怒氣在心底醞釀著。他也不明白自己,相處了十年,為什麼最近會越來越不滿現狀;甚至,到地牢外頭探看她是否守在這里。
「珀兒,你……」他沒有瞧她,困難地開口。「喜歡上那小子了?」
喜歡?是這樣嗎?冰珀心頭猛地一撞,因著他的問題再度陷入深沉的思索。
「看來是這樣了。」萬其薩努力扯出笑容,卻更顯得苦澀難當。
然而,他不甘心!他怎麼能甘心呢?守護著冰珀的人,一直是他呀!
「不!不行!你不可以!」他突然提高的音量,讓她怵然一驚。「要知道,這樣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
「這不干你的事。」她冷冷地沖了回去。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沉淪、看著你自取滅亡、看著你為了他賠上自己的性命!」萬其薩雙手使勁地抓住她的臂膀,仿佛這樣才能讓她了解在這件事情上他有多堅持。
冰珀沒有抗拒,只是抬眼看他,用寒冱的眸子,冷言道︰「萬其統領,你最好回去冷靜一下。」
「別叫我‘萬其統領’,至少,別在只有我們的時候這麼叫我。」他痛苦地說;她──從來就不曾深思這聲「萬其統領」,在他們之間築起的藩籬有多高、多難跨越!
「萬其統領,我不想知道你何以會如此失態,但是,我必須鄭重向你聲明一點︰無論我選擇了什麼,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無關。」
「不!不是這樣的!」萬其薩語氣急躁了起來。
「是我自己的事,與你無關!」冰珀斬釘截鐵地說,堅決得不容任何質疑。
在他認定里,造成這個轉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項暐。
而且,他有強烈的預感,總有一天,她會為了他,賭上她的所有,包括……性命!
乍然放開對她雙臂的鉗箍,萬其薩大踏步直往地牢而去;即使冒了被王爺降罪的危險,他也要親手解決項暐,這是為了實踐十年前交付給自己的使命──守護冰珀!
「打開!」萬其薩下了命令,手提大刀,闖進囚著項暐的牢室。
項暐倚牆盤坐,正自閉目養神,乍聞巨響,這才從容不迫地緩緩睜眼,所見到的,是渾身散發著濃烈殺氣的萬其薩。
「請坐。」項暐氣定神閑,大方地提出邀請。
萬其薩定定看著他,俊逸無儔的臉上盡是平靜安適;當此生死關頭能有如是氣度者,確是天下少有!
可是,容不得他!他不許任何威脅冰珀生存的人留活在世!
「項暐,你認命吧。」
微弱的光線在刀鋒上反射出森冷的輝芒,在黑暗里尤讓人心起膽寒。
「且慢!」他出聲喝阻,沒有心慌。「就算改判我斬立決,也得告訴我理由吧?」
「理由很簡單,只有一個!」他硬著語氣說。「我要冰珀活得好好兒的!」
「哦?」項暐聞言,冷哼一聲,反問道︰「殺了我,就可以讓冰珀活得好好兒的嗎?」
「至少,她不會為你犧牲自己!」
項暐沒有對這句話做出直接反應,而是從側面淡淡地問他︰「你覺得冰珀在我出現以前,算得上是‘活得好好兒’的嗎?」
萬其薩直挺挺地僵立在當場,不能言語。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可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已經忘記也曾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冰珀這樣算是「過得好好兒」的嗎?
初識冰珀時,她年紀尚幼,和尋常孩子同樣天真爛漫,然而,當她開始接受一連串殘酷的訓練後,不一樣了!全都不一樣了!
心疼她,所以對自己問過這個問題;但是;習慣,卻讓他忘了──或許,連她自己也忘了。
「我已經無法走回頭路了,所以只能選擇對她最好的決定。」萬其薩無奈地說,隨後一轉清厲。「你認命吧!」
「再把她推入殺人人殺的夢魘,永世不得翻身?」
萬其薩頓了頓,半晌才咬牙迸出︰「至少,她還活著!」
「如果,你對她的往後只有如此貧乏的期許……」項暐無畏,平和地看著他,淡淡地說。「那麼,你動手吧。」
他緩緩運勁于提刀的右臂,卻發現自己猶疑了──這,不該發生的!
罷硬起自己的意志,萬其薩再度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