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領,守衛的配置都已經確定了。」
「很好!」萬其薩壓低聲音說。「天將破曉的時候展開行動,我們必須一舉成功。」
「是!」
萬其薩隱身在草叢里,心心念念惦著的,是冰珀的生死;從妙華寺這邊的戍衛交談中,他得知岳家軍擒住了帝女,正大肆舉辦慶功宴。
冰珀冰珀,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呀,他暗暗祈天。
一抹雲輕悄悄地掠過,像為月兒罩上層薄紗似地,而他的殷殷系念,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憂惶──
※※※
「冰珀……」項暐輕輕喚她,覺得不大對勁,雖然地牢內空間狹窄,踫觸在所難免,但以她的個性,不會任由自己倚靠他的臂膀才是。
她沒有回答。
不對,事有蹊蹺!
項暐輕輕扳過她的身子,發現她根本無力抬頭看他,只能斜斜低垂著螓首,听憑長發從臉邊削下,遮蓋住大半容顏。
「冰珀……」他這次微微使上力搖了搖她的身子。
「唔……」她的回應是模糊難辨的申吟。
項暐連忙伸手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試圖叫醒她。熱燒的膚觸和濕冷的汗水交雜,清楚地告訴他一件事實──她染上風寒了!
這個認知一閃過,後果的推演像潮涌般逐次迸發︰這下子,她能夠平安獲釋的機會必然因此大為降低,倘若岳家軍這里臨時改變計劃,或是萬其薩那邊成功救出王爺的話,那麼要想保住她的命,難!
她之所以甘心被擒,一定是對自己能夠月兌逃有著相當的把握,否則不會冒這麼大的危險;事實上,就他所知道的冰珀,確實有這份能耐──尋常的武者在毫無陣式與射手布置的情況下,根本攔不了她,即使手束腳縛。
可是……現在……
項暐仔細地凝視著她,冷汗不斷從她額際掙出,緊閉著的雙眼不安地微微動著,還有雪頰上不自然的駝紅……
現在,他真的不確定!
現在,他能確定的只有自己的執念──冰珀,絕不能死!
于是項暐做出了決定……
※※※
初曉的天幕是既干淨又紛雜的。襯底的藍,干淨得近乎透明;綴繡的雲彩,卻是繽紛得宛若競艷春華。然而,對今天的臥龍嶺來說,曉來──將不只是一日的開始,更是許多事件的揭起。
「當家當家,不好了!妖女不見了!」
昨夜酒足飯飽後倒頭就睡的眾人,被守衛一連串的急呼給吵醒;揉揉眼楮、伸伸懶腰,對這個消息還沒听進耳內。
「什麼事?」初醒的岳騰晃了晃腦袋,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昨晚,酒真的喝太多了!
「當家!」那守衛衣發凌亂,顯然也是剛剛才蘇醒不久,一發現這個事實就慌慌張張趕來報告。「地牢里的妖女不見了!」
「怎麼會?」岳騰這下思考完全清楚了,提高音量問道。
原本那些還在磨磨蹭蹭的人,听到當家的這麼一斥,殘存的昏沉感也都立時消逸。
「我也不知道!」守衛戰戰兢兢地答。
一句「不知道」是事實,卻也會是最糟糕的答案!
「顧兄弟,你……」正當岳騰要繼續詢問情況的時候,眾人的驚呼奪走了他的注意。
「當……當家的……」姓顧的漢子踉蹌走來,按著左下月復的指間不斷涌出駭人的鮮血,勉力地說出一字一句。「當……家的……」
「顧兄弟,你怎麼……」岳騰連忙幾個大踏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是妙華寺生變?」
「嗯……」他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看來傷勢不輕。「今……今早,妙華寺受到一隊不明人馬襲擊,完……完顏泰那狗賊被……被救走了……」
他們連最後的籌碼也無法掌握了嗎?
岳騰面色凝重,接著問︰「駐守在妙華寺的弟兄呢?情況如何?」
「死的死,傷的傷。」姓顧的漢子回答,話里是無盡的哀傷。「他……他們要我回來告訴當家的,請當……當家的先撤退。」他頓了頓,忍著上和精神上的極度痛楚,哽咽地繼續說︰「他們說,十八年後又會是好……好……好漢一條,只盼能……能再為當家的效力。」
言下之意,是他們會奮戰到──死!
岳騰和其他人全都頹然不語,低垂著頭,默默為他們戰死的弟兄哀悼著。
「當家的,眾……眾……眾弟兄,趕快撤退吧。」忍著拋棄戰友回來的愧疚,為的並不是要看這種場面;他提起氣,一鼓作氣吐盡心中的話︰「你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你們要留著有用的身軀為我們復仇,為國家盡忠!」
說完,他抽出藏袖的匕首,往自己的傷口猛力一刺。
「顧兄弟……」沒人料到他會有自裁的舉動,待要相救,已是太遲。
「大……大……大家……保……」最後一個「重」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已無力倒在岳騰懷里。
這個刺激如當頭棒喝,痛心疾首之余,岳騰沉重地下了指示︰「眾位兄弟,退!」
有朝一日,他們會討回這筆血債的!
絕對會的!
※※※
頭疼痛難當,全身筋骨酸疼無力,冰珀覺得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虛弱里。
這一路來,她不是完全沒有知覺,隱隱約約,她感覺到似乎有人將她帶離那個窄隘的土牢,似乎有人在她身上加覆了衣物,似乎有人將水強灌進她的口中,似乎有人……
是他嗎?會是他嗎?她昏昏沉沈地想,卻發現這個舉動只會引來更劇烈的疼痛。「唔……」
「怎麼了?」她極為輕細的呼喊,立刻讓他挨了過去。
離開土牢以後,項暐原本找了個隱密處,以為歇息一對時,應該至少可以讓她清醒過來的,沒想到待了兩天,她還是這般昏昏沉沈,而且情況漸趨惡化,于是他便抱著她,下了臥龍嶺,就近找了個聚落延醫診治;這期間,她也斷斷續續醒來過幾次,然而意識都是模糊的。
「冰珀……」項暐喃喃喚著,多希望這時她能睜開眸子瞧著他,即使是用利若寒刀冷刀的目光亦無妨。
是他的聲音!是他的聲音!一直和疼痛搏斗著的冰珀,感受到一股力量傳來,終于,她緩緩地揚起了睫。
「醒了?感覺還好嗎?」他輕聲地問,無意間已經泄漏了太多的關懷。
第一眼見到的人是他!
冰珀撐坐起身子,用手支著秀額,干澀地開口︰「我睡了幾天?」
「今兒個是第四天了,從上臥龍嶺那天算起。」
第四天了……那義父……她急切地想要站起,一陣量眩讓她跌進項暐的懷里。
「你別忙,大夫說要你好好休養。」事實上也是如此,自他認識她到現在,她從來沒能有足夠的時間調養自己的身子。
「放開我!」她掙開他的扶持,寧可倚靠冷冰冰的牆壁。
「你……」果然,一醒來,她又是那個要強好勝、不願求助他人的冰珀了。以往,他會視之為踐踏別人的善心好意,並因此怒氣勃發;而今,他依然有痛罵她一頓的沖動,然而原因卻不同了,徹徹底底不同了!
項暐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你難道就不能破例一次,暫時忘記你的任務,只想著把身體調養好嗎?」
那是她早早就揚棄的奢想!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破例’!」說完,冰珀便強忍著在體內翻騰的不適感覺,舉步要離開。
項暐一個閃身,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讓開!」她從齒縫中迸出三個字,意思簡潔明了。
他沒回答,只是靜靜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拔將出來,然後轉過刀身,讓刀柄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