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措崗瑪、措秀瑪’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于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冰珀沒有絲毫的詫異;她半轉過身子,雙手反剪在後,螓首微抬,望著這片好山好水,淡淡地解釋道︰「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涼州曾經久旱不雨,就在人畜瀕臨滅絕之際,一位遠從日落那頭草原來的老仙家,指點人們穿過十座雪山、十條大河,到千里外的阿尼卿雪山頂,敲響‘天鼓’,喚醒沉睡的‘玉龍’,天就會降下甘霖。」
「有對住在牙雪山的姊妹,不顧千難萬險,自願跋山涉水到阿尼卿山敲‘天鼓’。當西邊傳來三通‘天鼓’聲後,果然如老仙家所說,雨水豐沛,涼州因而得救了!」
「後來,當這對姊妹平安歸來,接受鄉親們的感激祝拜時,一縷一繯的桑煙聚成祥雲,徐徐托起兩姊妹到牙雪山的高處,幻化為一上一下兩個湖泊,清水常滿常溢,永遠滋潤森林草原、造福涼州。」
「許久以後,人們記不得兩姊妹的真實姓名了,于是就這麼稱她們‘措崗瑪’和‘措秀瑪’,用漢人的話來說,就是姊姊和妹妹的意思。」
她頓了頓,轉而正面與他相對,進一步說︰「而這里就是‘措秀瑪湖’。」
項暐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明了,隨後突地想到什麼,于是笑著問道︰「那麼你呢?除了‘姑娘’和‘帝女’,還能怎麼稱呼你?」
他喜歡此時的她,陽光映照著頰生彤雲,雖然語氣神態仍是淡淡漠漠,不帶什麼情緒,但至少,感覺起來不是那個冷血絕情到令人膽寒發顫的帝女。
「我有必要回答嗎?」
「沒有!」項暐倒是答得俐落,直視著她的眼光是溫煦的。「但是,你可以選擇回答。」
沉吟了好一會兒,她才冷淡地吐出兩個字︰「冰珀。」
「冰珀……」項暐喃喃在口里重復輕念,仿彿是種預示──在他的生命中,將會有某個部分專屬于這個名字。
項暐看了看日頭的位置,向她建議道︰「應該是晌午時分了,找個陰涼處暫歇,我去附近打點食物。」
「嗯。」
沒多久,項暐右手抱著野免,左手抓著山雉,出現在她面前。
「你生好火了?」見她已主動起了個簡單的土灶,甚至已經生好火了,不禁讓他微帶贊美地驚訝道。
「我不習慣無所事事,等人替我準備好一切。」
他差點忘了她是個好強的倔姑娘。
「這個,是用來填肚子的。」他笑笑地展示「戰利品」,先提起左手的山雉,再提起右手的野兔。「這個,是讓你在等待肉熟之際可以打發無聊的。」
說完,便要將野免交給她。
冰珀卻嫌惡地把頭撇了過去,冷冷地說︰「我討厭這種小動物。拿走!」
「這……」項暐微怔,而後嘆道︰「好吧!」
本以為當她看到毛茸茸的免兒時,會由衷綻出會心一笑的,沒想到自己竟落了個一廂情願的下場。
可憐的,不知是他?是它?還是她?
他沒再多說什麼,專心地處理那只山雉。
看他俐落的動作,蟄伏在記憶深層的聲音和影像卻開始侵入她的意識……
炳哈哈……血淋淋地,多漂亮啊!來!你瞧瞧……你瞧瞧……那兒有雙明亮的大眼楮,里頭承載的卻是數張猙獰的面孔和深深的驚駭。
來!你不是很喜歡小白鳥嗎?我就好心讓它來陪你!那是什麼?熱熱黏黏的紅色液體?從她的發間開始流下了……開始流下了……
冰珀咬著下唇,無意識地環抱著雙臂,身子瑟縮了起來。
「冰珀?冰珀?」
是誰在喊她?為什麼要找她?是要叫她看她的小白鳥嗎?不!她不要看!她用力搖了搖頭。
「冰珀!冰珀!」項暐處理好他們的食物後,愕然發現她的異狀,趕忙叫她的名,要她回神,沒想到她全不搭理;沒法兒,他只有抓起她的臂膀,開始用力地搖晃。
「啊?」劇烈的搖動讓她一下子掙月兌出來,如夢驚醒地輕呼了一聲。
「你怎麼了?內息又不對勁兒嗎?」他關心地問。
「沒……沒……沒什麼。」被喚醒的深畏感覺還沒完全褪去,冰珀連應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項暐看到她秋水般的瞳眸中,有著和那夜類似的情緒。「是不是又想到什麼了?」
「沒……沒有。」她垂眼低首,不願顯露自己的虛弱,然而,她似乎沒發覺到──自己又開始撫理起頭發來了。
項暐一把抓住她游移在發間的手,定定地將柔荑盈握手中。
乍然從手間傳來的溫暖,驚得冰珀倏地揚起螓首,對上了他同樣詫異的眸子;這個舉措的出現,是他未及深思便付之行動的結果,清楚意識到自己正執持著香凝織手後,項暐心里亦是一震。
「你到底在怕些什麼?」輕輕問,輕輕拉下她的手。
「沒有!」他的關懷,誠摯得讓她有些慌亂,雖然表面上她仍然可以做到平素的冷漠。
「如果真的沒有,為什麼每次當你感到驚恐時,會自然地梳起你的發?」項暐見她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內心的怒火已有小簇燒著,連聲音都微微地提高了些。
奇怪!以前看她的冷血絕情,覺得氣憤難平,現在瞧她的淡漠,同樣氣憤,卻不再是過去的理由了,那種感覺像是……
心疼!
「你也管得太多了吧?」她的臉色愈發沉了下來,不習慣被人這樣赤果果地關心,于是只得讓自己表現得更加冷酷。「這和你有什麼關系?」
確實沒有關系!她的話就如同措秀瑪湖清澈而冰寒的湖水一般,直接點破事實,近乎殘忍地。
項暐陷入沉默。
或許,他必須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和她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鮮美的山雉肉嚼在口中;然而,更加復雜、難以理解分析的滋味兒卻在心頭剔除不去……
※※※
嗯?人呢?這麼晚了,他會去哪里?
她聲色不動,偷偷用眼角余光向四周環顧,卻沒看到他高挺的身影在附近,心里竟升起一絲不安。
不安?什麼時候她已經養成有他陪護的習慣了?
厭惡這個遽然跳出的想法,冰珀用力地搖了搖頭。
「冰珀,出來吧!」是項暐,聲音從窗外傳進來的,听他略微升揚的語調,似乎心情頗為愉快。
這讓她對自己的那份在意更加惱怒了,刻意不轉身向他,冷冷地沖了回去︰「沒興趣。」
她一口拒絕後,項暐那兒也沒了回應。
本以為他已經放棄,然而,片刻後,他的聲音又忽然冒了出來︰「冰珀,出去瞧瞧吧!」
她詫異地飛快旋過身來。
沒錯!他人就在這里,她的背後!
項暐輕輕笑了,因著她驀地睜亮眸子的模樣;同時,繼續進行游說工作,他知道她是不易說服的。「外頭有好東西呢!」
「沒興趣。」她的答案沒變,神色已然斂起。
項暐也不答話,呼呼一聲,掌劍已出,直取她的面門。
冰珀完全沒料到他會冷不防地出招攻擊,雖然憑著直覺閃過,然而,項暐出手凌迅,攻勢如潮來波波涌進,絲毫不給她任何喘息的空間,迫使她必須凝神拆對。
「停!」他向後翻身躍起,剛好躲過她斜劈臉側的一掌。
冰珀乍然收手,對這家伙的舉動委實覺得莫名其妙,直到冷風吹揚起她的青絲飄飄,她終于明白緣由了。
「你使詐。」望著項暐,她提出指控。
「若不是這樣,你會願意出來瞧瞧嗎?」項暐算準了她好勝的性子,所以不得已,行此一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