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這就是他們相處的模式,沒有必要的接觸,她既不會越雷池一步、曲意奉迎,也不會冷言冷語、針鋒相對;而他更是如此,刻意保持沉默或執意尋找話題都不是他的作風。
「你在客棧等我,不要出去。」略行整裝後,丟下一句,也不等她應聲人就消失了。
至于他如此的舉措是否失禮,完顏慕南並不在意;他,步斂塵,不過是談交易的對象罷了,在她眼中,不是關心重視的焦點。
倒是想起其他事,讓她鎖起雙眉,輕嘆了一口氣,緩緩坐倒在近窗的椅上;一雙水靈靈的美目,不經意地望向外頭藍得見底的天河,有些神飛了……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達成她的心願?
衙門已經發出懸賞她的通緝榜文了,之後她的行動一定更加困難;況且,主謀既出得起價錢買下宮茜衣的命,那她完顏慕南的又何足道哉!
這樣的日子得持續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一輩子?
蒼天無言,而她,也已經惆帳滿懷無計較了。
步斂塵一回來,看到的就是怔怔出神、沒有表情的她;少了平素的溫柔冷靜,多了一種孤清茫然的無助,就像那時埋首膝間輕泣的她。
「完顏,我回來了。」或許是她的異常,相對地影響到他了吧;步斂全壓根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這麼容易出聲打招呼。
「啊?」完顏?是在叫她嗎?是他在叫她嗎?兩排細蜜如扇的睫毛驚詫地閃了閃,從怔忡里悠悠醒覺,有些不可思議地瞧著剛進門的他。
「這你拿去換!」說完便又轉身出房。
她接過一個小包袱,打開一看,是套全新的衣裳、鞋襪,清一色是湖綠的;而且這些衣裝俱是江湖女子慣穿的式祥,在外行走較為方便。望著這些上好質料的物事,她的訝然又加深一層。
這,會是他的善意好心嗎?一個冷血殺手會有的?
步斂塵反翦雙手,靜立在中庭,反覆思考他的決定──保護完顏慕南直到找著慕後指使者,並不是後悔,而是在作出進個決定的背後,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在影響著;畢竟對他來說,這是個違背常理的決定。
「謝謝。」溫溫的聲音響起,是她。
他反身向她,輕輕點了個頭。「該上路了。」
「要往哪兒去?」說真的,她總不可能一輩子跟著他到處轉,她可是有必須去完成的事呀!
「怎麼,你在擔心什麼嗎?」
「不是,只是我……我必須想法子洗清我的罪嫌!
「哦?難不成你心里已經有底案了?」步斂塵說起話開還是習慣性的冷然,對她亦同。
完顏慕南黯然地微側低下頭,答案不消多說。
「既是如此,你就先跟著我一道,也許,有人會主動提供線索。」
「你的意思是……」她的眼楮乍然一亮,豁然明白這句話的涵義。「等著對方自個兒找上門來?」
「嗯。」
慕南笑了,輕柔似春日飛花,眼角眉梢盡是可人的靈光秀色。
「若與明劍山莊里的人結仇,幕後的主謀不會找宮茜衣下手,因為她不是主事者;所以這麼做的唯一理由是──利益!而自古以來,任何既得利益者都不會容許自己費心力換取的成果被人威脅,即使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婢女!」
「正是。」步斂塵說,對她的反應給予肯定。「你很聰明!」事實上,這句話已經在他心底默默出現許多次了眸光流轉,對于他的贊許,慕南不置可否;而後,開口又問道︰「那麼,我們先回你的住處?」
他一時未答,瘦削的臉龐卻牽動出情緒的一絲波動;雖然他隱藏得很好,甚至連自己都未曾發覺,但他的眉頭確實悄悄地皺了一下,不自禁地溜滲出苦味兒來──而這些,她全瞧在眼里。
丙然,在保持緘默片刻後,步斂塵擎著倨傲神情,冷說道︰「鴻雁,不需要有家,只需要一雙強健的翅膀。
家,若是心之所寄,那麼,對殺手而言,就是弱點、是累贅,也就是多余的;生存唯一必備的條件只有──實力!
她說不上此刻心里潮騷般的輕動所為何來,也許,是所謂「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傷吧?她,又何嘗否是個無家可歸的旅人?
「晤……」慕南不自覺地將聲音放柔了些。「反正,不管到哪里,目前除了跟著你以外,我也別無選擇。」
他深深注視著她,語氣卻仍是淡淡的。「走吧!」
風自他倆發簾穿篩而過,惹動衣袂飄飄。
是該啟程了!
※※※
一布天色,被風吹得勻勻的,無涯無際地海藍成片,沒有雲山堆垛千疊的變化壯麗,迎入眼眸的純粹色彩卻足以讓人自顧沉浸;望著這個天,秋老虎帶來的黏膩濕熱仿佛消去了大半。
「怎麼了?」步斂塵停下腳步,半轉過身子盯著她,唯一的情緒線索是他輕蹙緊繃的眉。
「晤?」她楞怔半晌才出聲回應︰完全沒想到走路走到一半,他就這麼丟來一記突如其來的轉身和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還好她的動作不遲鈍,否則要是撞上他寬大的後背,巧鼻的下場肯定是慘不忍睹。
「你的腳。」他眼光瞥向她的玉足,簡單地做了回答。
哦?他注意到了?怎麼可能?
事實上,的確,那雙新鞋讓她腳底被燒灼的疼痛狠狠佔據了感覺。畢竟對于這種長年行走在外所穿的靴,她是全然地陌生,以往穿在腳上的,是閨房姑娘軟底的繡花鞋,而靴底則硬得多了。從足下捎來的疼痛,八成是水泡的杰作。
「沒……沒什麼啦!」慕南扯扯嘴角,企圖用輕松自在的微笑開啟他鎖著的眉,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誤了他的行程;婢女就該有婢女的樣兒,不是嗎?
「你不必多說,我看得出來。新鞋穿不習慣?」
「還好,」她始終保持淡淡的笑容。「咱們繼續前行吧!」
這個固執的家伙!難道就不會自個兒承認?望著她笑得溫柔的麗容,不知怎地,步斂塵竟有種火冒三丈的觸覺!
是受天氣燥熱的影響嗎?他還以為這樣的情緒早在他身上絕了跡呢!
他朝她跨近一大步,不顧她口中發出的驚呼,逕自將她攔腰抱起。
「你……」緋紅的嬌羞迅速從心里泛濫到她白皙的面頸,粉女敕的彤雲更添艷色三分。「放……放我下來,給人看到,不好。」
「抓好,否則摔下來我不負責!」他顯然跟她玩起了雞同鴨講的游戲,完全答非所問。
「這……」慕南還是覺得尷尬,哪個婢女會給主子這樣橫抱著?就算不是主僕,這樣的身體接觸仍然是大犯禮教的;現在被他揣在懷里,卻不能使勁兒掙扎,萬一真的跌下來,可不是躺個三天兩天就沒事了;況且,他容得了她這麼做嗎?慕南瞧了他的臉,剛毅的線條已經說明了一切。
「抓好!」他再叮囑一回;第一次發現這姑娘也有別扭的一面。
她知道,無論自己如何爭辯,最後還是沒有用的。依現在的情況,佔優勢和主導權的是他。
微微收緊圈圍在他頸上的臂膀,既然抗議無效,那麼最起碼要讓這個「犧牲」發揮最好的功能──她可不想摔下來啊!
步斂塵抱著完顏慕南,找到一條小溪,小心翼翼地將她放置在岸旁平坦的大石頭上。
「泡泡水,應該會舒服些。」話才剛說完,他的動作便馬上跟進,蹲踞在她的身側,輕柔地為她除去鞋襪。
她凝望著他的側臉,向上斜飛的英挺劍眉,專心一意瞧著手上動作的眼眸,再來是高挺有型的鼻和緊抿看的薄唇,感動的思緒如風揚起她的秀發一般,輕輕撩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