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頭大木頭,你說我應該怎麼做才可以救你?你教我好嗎?
項昱和蘇意楮對望一眼,兩人心頭都不約而同地浮現六年前的他們。尤其,那種絕望與祈求交錯的表情,項昱是再熟悉不過了,即使是多年後的現在,他還是心有余悸呀!「寧兒,怎麼了?」蘇意晴扶住她的雙肩,輕柔地一問;也許他們能為小妹子想想法子。應浣寧慢慢抬起頭,表嫂絕麗的容顏此時只是一片模糊影廓,大木頭的面容竟很自然地疊在上頭,仿佛他就在她跟前,用他的憐惜在問她「怎麼了」。心,扎得疼了!她輕輕搖了搖頭,竭力地克制住情緒的決堤,還硬擠出一絲笑容。「沒,沒什麼。」水珠兒卻不爭氣地在這個時候墜了下來,讓原本就薄弱非常的說辭更顯得全無說服力。
那樣的寧兒不是他們所熟悉的呵!
項昱用眼神和妻子很快地再做了一次意見交換,不需要言語,是他們靈犀相通的默契。
「寧兒,」蘇意晴的語氣更加婉轉了。「你先歇著吧,什麼事明天再說,也許咱們能和你一同想法子解決!嗯?」
她乖乖頷首,目前,她的確很想好好休息一下,最好可以不再想起任何心痛心傷的感覺。
「我陪你回房。」意晴拉起她的柔荑,往空著已久的房間慢慢踱去。
項昱瞧著她們的背影,對寧兒的關懷他從不比任何人少,只是一向習慣放在心里了,之前有項暐、之後有意晴能幫他傳達心意,這就夠了,寧兒她也了解的。
很久沒發出感慨的喟嘆,如今,他卻不由得讓它重又逸出……其實,他心里對寧兒的不同以往約莫有個底了;能讓她這樣急急要找韓叔,會是什麼樣的人出什麼樣的事,他十分明白,他自己也曾經有過相同的境遇、相同的心情呵!
至于暐弟……唉……項昱又是深深一嘆,除此外,他已經無言可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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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寧終于重新著上睽別已久的女裝,略施了點胭脂以掩飾疲倦與憔悴後,就上正廳去找表哥表嫂。
昨晚,還是求不得一夜好眠,心里頭鯁著他的事,哪兒能安心入睡。輾轉反側思量再三的結果,她決定要把大木頭的情形說出來,或許,以大表哥向來的神通廣大,能找到什麼解決之道。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她簡略地述說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
「所以,你是回來找韓叔搬救兵的?」意楮感動地摟了摟她,生死一線,相隔卻是飛渡關山難以到達的遙遠。
「嗯。」她態度沈靜,情緒控制得很緊,而項昱、蘇意楮瞧在眼底卻是更加心疼。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呢?」項昱蹙著眉問道。韓若風人不在衡洛園是事實。
她扯了扯唇角,一笑,里頭揉著蒼涼的無奈,輕輕揚睫平靜地回道︰「我要回大理!」
她答應過他的,無論能否找到韓若風,她最後終是會回到他身邊的。
浣寧眼底情重的執著,已然把這短短幾字以外的千萬深情道盡了。他們夫妻除了感動,還是感動呵!
「讓你大表哥陪你走這一遭吧!」蘇意楮說,給身旁的丈夫一個溫柔的凝睇。「也許他能派得上用場也說不定。」
「可以嗎?」她原先是有想過,但是不知道好不好開口。
「寧兒,什麼時候跟大表哥這麼客氣啦?」項昱對她的寵愛關切表露無遺。
「沒,只是……只是……」表哥表嫂那種全然的支持,讓她努力維持的冷靜自制面臨崩解的危機。
「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你一塊兒去……」意楮對浣寧說道。
「你不行!」項昱打斷妻子對他的暗示。「有孕在身就好好兒待在衡洛園,何況我們倆都去了,這‘巧織坊’誰來坐鎮?」
蘇意楮在這一點上的確沒有任何籌碼堅持己見。只是,她總希望能陪著小妹子去面對種種可能發生的憂與喜。
「意晴姊姊,你……」浣寧驚呼出聲。呵!她可沒料到自己要做姨娘了!那種感覺很奇妙,對生的期待悅然與對死的膽寒懼然,竟會在她生命里的同一個時段出現,真是一種諷刺的平衡!
蘇意楮笑了笑,很輕地,沒多說什麼;她明白此時此境,過多的快樂對寧兒而言,是相當殘酷的。
「預計什麼時候出發?」
「越快越好。」回家才不到一日,她的心已經回到大理了--或許,自始至終從未離開過……
「嗯!」項昱尊重她的決定。「我會請傅管事立刻打點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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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不!她不相信!她不要相信!
當她直奔天龍寺時,所見到的只是一間空空如也的廂房,里頭沒有她的大木頭。
「大師,那位梅大夫人呢?」她急急跑到前堂,顧不得里頭的僧侶正在做早課,劈頭就對著住持問,焦灼將她的理智焚燒殆盡。
「這位女施主……」住持看著這名唐突的姑娘,一頭霧水地正要問她與梅漱寒的關系,卻被她猛然打斷。
「大師,求求你告訴我,那位梅大夫呢?」
「寧兒,你別慌!」一旁的項昱忍不住出聲安撫。「讓大師慢慢說。」
大師長嘆一口氣,才又緩緩道︰「姑娘若是家中有人得病,想找梅大夫醫治,恐怕是沒法了。梅大夫自己都……唉!」
大木頭--死了?
他,還是沒有遵守承諾?還是沒有等她?
他,居然狠心不等她,居然……
應浣寧所有的感官一下子全部失去知覺,再瞧不見任何事物,听不見任何聲響,眼前只有一片死寂的漆黑;所有的思維運作也全部停擺,她來自何方、如今身在何處、而後將往何地,對她,已經沒有半點重要了。
她就這樣怔怔站在眾人面前,沒有痛嚎,沒有哀泣,只是發著愣,旁人喚了幾聲依舊是維持原狀,宛若一尊雕像,沒有生命的雕像。
然後,不發一響地,她跌入了項昱的懷里,從此,她拒絕接收一切外來的訊息,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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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悠悠醒轉,神色間仍是絕望的冷然,所別者不過在于眼睫的分與合而己。
原來,他們捧在手心、總是漾著一臉燦爛的小寧兒竟也有如此絕烈的一面。項昱心疼地想。
「寧兒,」他喚道,果然--如他所想,完全沒有半點反應。「你先听著,大木頭他是失蹤了,並不是你以為的那樣。」他也稱梅漱寒「大木頭」,因為她的敘述中一向是這麼稱呼他的,所以項昱只知道他姓「梅」。
嗯……開始會眨眼了?好現象!
「大師告訴我,他在你走後也就跟著不見了。所以,根本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哪里,病治好了沒。」他略略提高了聲量。「你听清楚了,大木頭並不是死了!」
接著,兩行清淚滾滾而下,濕了她慘白的頰。
她轉頭向著他,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打著顫地︰「大表哥,這……這是真的嗎?不是在安慰我?」
「當然是真的。」他淡淡地說,心里卻為她的重回人世有著輕微的喜悅。
「是失蹤?不是……」她怕是自己听錯,又慎重地問了一次,「死亡」那兩字無論如何卻沒有勇氣說出口。
「嗯。」
這是不是代表她還可以抱著卑微的希望?冀求有一天他會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然後就這回的誤會,對她輕斥一聲「傻瓜」?
她--真的真的可以抱著希望?
「寧兒,」項昱柔聲對他的小妹子說。「說真的,我不知道該勸你將他徹底違忘好,還是讓你繼續為他牽腸掛肚。我只能告訴你,當年,直到最後一刻,我都不曾放棄過對奇跡的期盼,即使明白那是個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