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漱寒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是的,我都知道。」
「我沒有地方可去,不跟著你也是一樣四處流浪。」她頓了頓,看著他關心和等待進一步解釋的眼神,于是繼續說道︰「我本是汴梁人氏,爹娘在我五歲那年就去世了,家也就毀了。」
汴梁……很久以前那也是他的家,很久很久以前……久得他都快要不復記憶,就像他對他的另一個名字般,幾乎忘卻,也習慣于不再想起了。
「大木頭,讓我跟著你,好不?」她只靜靜地說出自己的意見,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軟求硬追,原本停駐在他眼睜的目光也悄悄移開了,為的就是不希望他有半點為難。他許久未出聲,臉上也是保持一貫的表情,內心卻在百般掙扎,究竟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方式,不曾讓她受罪,也不會……傷到自己?
梅漱寒始終不曾給她一個直接的答覆,因為他有個預感,這一許下了就是一輩子的事,而一輩子……是不該輕許的承諾。
他用堅實的臂膀環抱她的螓首,輕輕將她攬靠在他的胸膛抵著他的下顎,手指禁不住誘惑地撫弄起她的青絲,柔聲道︰「先睡吧!」
他的答案,其實,已經在心里決定了……不是嗎?
※※※
怎麼會沒有消息呢?
難道,寧兒不是從北城門出城的?
難道,她不是要去投靠王叔?
難道,他再一次犯了「太有把握」的錯,以為自己夠了解她,以為她必然如自己所料的往北方而去?
事實擺在眼前,他不由得不信呀!
項暐怔怔望著燭光搖曳,只覺一顆心空蕩蕩的,沒個著落處……
「當家,您這樣怎麼可以呢?寧兒還沒回來,您自個兒就先倒了。」負責園里雜務的柯大嬸端了一碗蓮子銀耳湯進來,這些日子以來,當家的憂心忡忡大伙兒全看在眼里,只是,情之為物呵……偏就是剪不斷、理還亂哪!他們這些旁人也只能從嘆奈何呀!「柯嬸!」項暐喚道,給了一個要她放心的笑容,語氣中卻難以掩飾那濃重的惆悵。
「你別管我了,早點歇息吧,碗就擱在桌上,我會喝的。」
柯大嬸深深看了跟前的年輕人一眼,終于在一腳跨出門檻時,忍不住將心里的感懷嘆了出來。「唉……當家,想開一點,看淡一點,也就雲淡風輕了!」
如果,想開一點、看淡一點能夠這麼簡單、這麼容易就好了……
就好了……
※※※
「大木頭!咱們要坐船哪?」浣寧氣喘吁吁地說,比起身旁的梅漱寒,她的確是要辛苦得多了,除要趕路外,還分神去東瞧西看的,而且不時發表感想,這怎能不累呢?
「嗯。」他應聲,就只一字。
「真的呀!好棒!」她可樂得很,眉眼笑彎如新月,在春陽照射下的臉龐更添嬌艷,當真是有「一笑嫣然,轉盼萬花羞落」之姿。
對于眼前這個「大木頭」的沈默,她早就習以為常,反正,她玩她的嘍!
他不過是隱藏自己情緒太久,忘記應該要怎麼表達吧?!浣寧是這麼想的啦,無論如何那是他的習慣,她沒天真地以為會因她而有所改變,也沒一廂情願地要他改變什麼,一切,順其自然嘍……說真的,她很滿意現況,倘若不是他身有重責大任,她真想放慢腳步,在這荒山野嶺好好地體驗一下江南的春天。
「你瞧,渡口到了。」梅漱寒手指前方,略略俯首,靠近她輕聲說。
「哇是真的耶!」她睇著他俊朗的側面,伸手挽住他的臂膀,心下甜甜的,芙蓉面上不禁漾著滿足,這已經是他的改受了,不是嗎?
「大木頭,你坐過船嗎?」
「很少。」他任她挽著。
「我還沒有坐過咧!」她興奮地說,俏皮地邊搖首邊皺鼻,水靈靈的大眼楮眨呀眨、轉呀轉的。「好不好玩啊?」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瞧她開心得像個什麼似的,神情可愛得令漱寒不覺露齒一笑。
那是一種烏篷、用竹竿撐進的木船,船頭略呈尖狀,船尾則漸寬成方形,小小的、只在這條河上劃渡不息。
應浣寧一蹦一蹦地上了船,隨著水波擺動,她的步伐他仿佛微醺般輕輕搖了起來,這個經驗對她而言新鮮極了,她的臉蛋全浸婬在嘗試的喜悅中,小心翼翼地展開雙臂繞一回船尾船頭。
梅漱寒尚在岸上跟船夫商討價錢和路線,眼光卻不時瞟向玩得不亦樂乎的她,深怕她這小妮子一個閃神往水里栽去。
陸陸續續又上來幾個乘客,船夫才吆喝一聲準備行船。
「大木頭,咱們坐外頭,好不?」她那雙燦燦眸子里盡寫著期求,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同他央著,這模樣還當真是任誰都不忍拒絕。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小腦袋,陪著她坐在船頭,一只手攬持住她的腰,免得她看到什麼一時興奮站起身來,人就重心不穩「噗通」落水。也許這對旁人而言是不大可能的事,但對咱們寧兒姑娘來說,呵!確實是極有可能發生的!
「你瞧你瞧,咱們像不像是彎月牙兒,在水晶河里蕩著,還有風吹著涼涼的,唔--好舒服呵!」她輕伸了個懶腰,靠在他的懷里很安心,一點都不必擔心隨著竹竿一上一下的韻律而晃動的船。
梅漱寒習慣性地不發表自己的意見,但是,俊逸的臉上勾勒出的溫柔線條,卻說明了他對她孩子般純真的話語有著寵溺的歡然。
她用手指觸著水面,在上頭拉畫出長長的璉漪,俯身瞧著那透明的線條,好美呵!
「小心點兒。」他還是忍不住把心里的關心說了出口,提醒她一句。
她側仰頭看了他一眼,陽光讓她微眯起眼來,笑嗔道︰「大木頭,原來你也很嗦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梅漱寒也笑著,卻沒再答腔。
「咱們要坐多久呀?」
「已經倦了嗎?」他輕笑問。
「不是、不是啦!」她趕忙否認。「這麼有趣的一件事,怎會這麼快就生厭,只是問問看而已嘛!」
「那你還有得玩兒,咱們接下來到大理走的多是水路。嗯……我想,待會兒還得換船吧!」
「真的?不一樣的船嗎?呵!好棒好棒!真是跟你跟對啦!」她笑眼盈盈,撫掌開心說道。
梅漱寒愛憐地看著她真情流露的嬌俏,微微搖了搖頭,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模樣,心倒是跟著她的快樂而飛揚了起來。
越往上游而去,河道彎曲的幅度越大,一定得換成掛帆的舟子;升帆等待風來把它漲滿,然後,纜繩一松,船便經似飛燕剪水,蜿蜒地溜過十重山,真是一灘又一灣,一灣又一灘,轉一彎,變一景,風搖水動,刻刻新境,宛然百幅山水盡展眼前。
原本在這好山好水間是靜謐中得享天籟的,突然幾聲巨響傳來,接著,一股莫大的阻力牽絆船行,船身似乎被什麼不明物給勾住了,整個速度都慢了下來。
船家一見此狀立刻跳入水中,不知去向何方,而船身開始劇烈地晃動,待在船艙中的乘客全驚慌地跑了出來,一時之間,人聲大作,喧嚷嘈雜。
「是……是……是鬼蛟幫?」有人顫聲問出內心的恐懼,其他乘客聞言,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表情清一色是哭喪悲絕的。
「大木頭。」浣寧微微蹙結起眉頭,內心隨著眾人的反應而起疑,隱約也猜著會發生什麼事,下意識地經喚了他一聲,試圖要為自己尋找紓解憚畏的管道。
梅漱寒收緊包裹她柔荑的手,未發一語,全神戒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