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唔……」的一聲嚶嚀讓他察覺到她的漸漸醒轉。
「是哪里呵?」浣寧出聲的結果,是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粗嘎,喉頭如熾火燒著般疼痛,對于自己目前的處境,似乎猶在恍惚之中。
他未語,只是刻意忽略了心頭一閃而過的欣喜。
張著迷惑的眸子,她不解地環顧四周,怎麼都是她所不熟悉的景象,她不是身在衡洛園嗎?
當她終于把視線移向自己上方,對上一雙深遂若潭的男性眼楮時,所有的記憶如朝日躍出山頭般豁然清晰明朗;浣寧沒有絲毫遲疑地一骨碌從他身上彈起,卻發現自己的虛弱招來滿天星斗,一陣暈眩,加上雙腳無力支撐突然的站立,整個人又往地面頹倒而下。
連一聲驚呼都還來不及逸出口,她,已經被他的鐵臂箍住,再次回到他的懷里,一個她待了許久、甚至開始習慣的地方。
「別動。」梅漱寒低低說道,語氣中听不出他的情緒,事實上,對他來說,這已是表達關心最明顯的方式了。
浣寧仍是有逃開的意圖,只是殘酷的事實擺在她面前現在的她缺乏這樣的力量,她抿緊了嘴,微帶怒意地瞠視著他,半是懊惱,半是沮喪。不過,話說回來,在他胸前偎依的感覺還不錯嘛,嗯……真的不錯……可是……
「啊--」淒厲殘破的暗啞叫聲出自她那可憐的喉嚨,不是她沒有同情心要虐待它,實在是斗蓬下的自己寸絲未著的這個發現,讓她反射性地驚喊。
「穿上。」梅漱寒沒多做解釋,輕輕把她放在干草堆上,並將烤干的衣服遞給她。
浣寧盯著他手里是在她身上的衣衫,有些愣住了,兩行清淚不知不覺、無聲無息滑下……怎麼會這樣?在自己沒意識的情況下,就讓身子給他看盡了?
梅漱寒心中一動,憐惜的情愫悄悄佔據了他的心田,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溫柔地說道︰
「怕你病情更嚴重,所以……」
浣寧揪著他,沒有伸手拭淚,也明白他說的是事實,但,就是有那麼一點不甘心,不甘心這麼輕易就讓一個男子看遍了她的身子呵!
她靜靜接過他手上的物事,面頰發著燙,染上了一層羞澀的胭脂紅。見他仍是直直望著自己,眸光流轉,輕輕地打了個要他轉身回避的手勢。
原是看她的嬌羞看得出神,直到她無言的提醒,他方才如夢初醒,連忙回避。
「上路吧!」等她換好衣棠後,梅漱寒作了如此宣告,卻沒有發覺自己這句話說得多理所當然。事實上,他急于上路除了本來的目的以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必須到外頭尋些草藥讓她服下,這才能早日根治她的病。
浣寧對于他的提議似乎也沒什麼可以反駁的,反正往南走,她也不知可以走到哪兒,只是想離開蘇州、離開衡洛園、離開自己以前習慣的一切!既是如此,就跟著他吧。
「嗯。」她,應浣寧,就這樣走進了他的生命。
※※※
「大哥,讓我去找寧兒吧,我不想再這樣等待下去了。」項暐惶急的心緒讓他俊美約五官糾結起痛苦的線條。
「項暐,你先冷靜一點。」項昱慢慢說道,寧兒的出走他也擔心非常,只是越是這般越是慌不得啊!「你有把握寧兒會往哪兒去嗎?」
「應該是北方,我猜她是想去找王叔。」天哪!近年來宋金戰事進行,南北往來的危險無庸置疑,更何況只有她一人獨自前往,一思及此,平素的理智、有條不紊就全都離他遠去。
項昱聞言,沈吟不語,寧兒向來和項暐處得好,怎會往這時出走呢?他望向一旁的愛妻。
「讓她好好想想吧……寧兒應該不會希望我們在這時尋著她。」意楮緩緩地說出自己的意見,隱約也猜到了浣寧離家的原因,之前,一直以為她只是鬧鬧別扭,沒法子馬上調適心情,看來,她和項昱都錯了,或許浣寧並沒有想要嫁給項暐的念頭,從來沒有……
「嫂子……」項暐急道。
「瑋弟,要相信寧兒的能力,以她的聰敏,應該是能遇事隨機應變。咱們都太保護她了,其實,讓寧兒出去見識一下沒什麼不好,正巧可以給她機會發揮自己的長處呀!」意楮說,心里想的是待會兒必須要先跟項昱剖析一下寧兒的想法,然後,也許之後得試著告訴項暐一個殘酷的事責。
「可是……要是出了意外……」他簡直想都不敢想。「她可沒有大嫂一身的好武藝呀!」
「暐弟,在你提出這個意見時,有沒想到‘巧織坊’的工作該由誰打理?你身上還有責任得扛呀!此外,寧兒究竟往哪兒去,我們並不能確定,不是嗎?若是貿貿然丟下手邊工作最後徒勞無功,該怎麼向各店家交代?」項昱沈穩地把情形分析給項暐听,他知道項暐真是慌了,否則以他主導江南織造業的才干來說,這些考量他都能夠自己思索才是。
項暐澎湃洶涌的忡忡憂心果然稍稍平緩了些,深呼吸一口,承認道︰「大哥,我想我是太著急了些,不過,原諒我還是對寧兒信心不夠,我會派人前去王叔那兒,一路上若是找著了寧兒,就護著她,看她要上哪兒去都可,如果她真想到王叔那里住上一段時日地無妨。」
「嗯。」項昱點了點頭,認同他的決定;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可惜我和你嫂子在曲湄有要事得回去處理,不能久待,韓叔又不在,否則,我們是一定會留下來幫你的。」
「我明白!」項暐終于露出了微微的笑容,這是浣寧離家後他第一次放松了僵硬的情緒。
「韓叔要是知道寧兒出走,不知會不會趕回來,他是最疼寧兒的了。」
「是啊……」項昱瞧瞧他、瞧瞧妻子,想到韓若風此時不知浪跡何處,不禁也揚起了嘴角。
※※※
江南地區最不可思議的,就是即使是荒山野嶺也自有其引人之處,名勝好景固然讓人流連忘返,少有人跡的地方也依舊秀麗明媚。應浣寧尤其是愜意,人是虛弱些沒錯,但身旁的人帶來的安全感,卻是如此具體雖然對于能讓她產生這種感覺的原因,她,並不清楚。
「喂!怎麼你都不說話啊?」她終于發出埋在心里已久的疑問,這一路行來,開口的都是她,他從未應過一聲,真不知染上風寒的是誰。
梅漱寒沒搭理她,兀自走著。
她的喉嚨不疼嗎?事實上,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太低估她了,瞧地無時無刻小嘴都沒停過,小小的一株野花雜草也能吸引她莫大的注意力,換來一次又一次的驚呼贊嘆,想來病是沒他預計的嚴重吧!
「你不知道听人說話不看著對方是很無禮的事嗎?」
他這回倒是瞥了她一眼,但隨即又移開了視線。
看他一副冷淡的樣子,應浣寧倒也不甚介意,處之泰然,立刻把話題自他身上移走,外界的天地山水草木重新成為她的焦點,她仍是用她的方式在繼續這段旅程,反正他沒嫌她聒噪,也沒嫌她嘶啞的嗓音難听嘍!
「你瞧你瞧,」她知道他不會搭理她的提議,但還是用熱切的語氣說道,縴縴玉手指向遠處,另一只手則挽上了他的臂膀。「那邊的樹長得好有趣呀,那芽兒的尖端是酒紅色的哩!好可愛唷!還都往天藍處伸攀咧!」邊嚷眼角就隨著彎起,整個人的臉色因著興奮而燦爛如日芒。
梅漱寒對這姑娘的恢復力確實佩服萬分,覺得她的言語十分天真,只是他更在意的是,在她說這句話的同時,她有些喘了,而正在興頭上的她似乎沒有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