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莊主,」王力勤大聲喊。「謝……謝。」
項昱回頭看著他,明白他這短短數字包含的決心與誠懇,投以微笑和具深意的一睇,緩步離開。
這樣就好了,已經有太多人做了八年前那場陰謀的活祭,又何必在八年後再增添一人?
這件慘事該成為永遠過去的過去了。項昱仰望滿天星斗,心有慨觸地想著。
如今,唯一讓他掛在心頭不去的,只有一人了……
蘇意晴!
※※※
接下來的日子是處于虛偽的和平當中,各方人馬密切注意宋、金交戰的情況,但都未有任何輕舉妄動。如果說有什麼事情能成為「熱門新聞」的,大概只有一則︰歸雲莊正式宣告結束在華北的經營。
這讓許多人以各種不同的角度來討論其因。它的興起是異數,茁壯發展到呼風喚雨更是奇跡,現在突如其來的解散仍是富有爆炸性。
項昱準備應對這樣的局面已有多時,所以各店家雖受沖擊倒也未有太大損失;至于北方的牧場,他交給王力勤,不為別的,因為就能力和經驗而言,王力勤確實是最佳人選。他也安排了每個人的出路,但絕大多數的人卻表明仍要追隨項家。感動之余,他讓這群人先行南下與項瑋會面,為將來重新起步的事業一同努力。而項昱本人也正式化明為暗,完全將心力放在抗金義軍的行動策劃中。
所有的人事,似乎都在等侯時機,蓄勢待發。
終于──
夏五月,岳飛敗金兵于京西收復河南諸郡。
懊發生的,沒有一件能逃月兌命運的安排。
※※※
蘇意晴已在此等侯多時,她隨手擦了擦額角滲泌出的汗水。華北的夏暑是人的,仿佛能讓整片大地燃繞起來似的,尤其經過烈日照射後,由土地冒升的蒸蒸熱氣更是難耐。
在這種氣候下能待得久的人很少,能有耐心而無視炎夏專致等侯的人更少,如果真有這種人。那絕對是有一個非常動機支持這樣非常的舉動。很顯然地,蘇意晴是其中之一。
終于,她感覺到地面隱隱震動,愈來愈明顯,聲音也愈來愈大,仿佛與她鼓動激烈的心跳合而為一。
是完顏霍的隊伍,沒錯!
由于是以女眷、僕差為主,速度不快,隊伍也拖得頗長;四周前旨皆有士兵護衛。
她看到了!
中間一頂華轎旁,有名身材短小似乎極不起跟的家伙騎著馬亦步亦趨地隨侍在側。
是常自笑!那麼,他保護的轎中人是誰就不言而喻了。
她握緊劍把,很用力地,像是在為自己和劍作最後的打氣。面對這麼多人,她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更何況有個號稱「侏儒鬼王」的常自笑。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她從沒奢求自己能毫發無傷,更精確地說──她早就不抱任何幸存的念頭。
蘇意晴深呼吸後便以其迅捷輕飄的身法躍入士兵的保衛圈內,整支隊伍登時騷動起來,一時反應不過來的眾衛士在愣足兩秒鐘後總算記起自己該拔刀相向。
她不理會這些如潮水般一波波涌來的小卒小兵們,一來是她無意妄造殺孽,二來是她全部精神都系于那兩人身上。
她將預先盈握手上的雜草,運上內勁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將出來,原本平凡的草根馬上成為暗器,面中「草」者在肌肉酸麻之余哪能追得上輕功飄逸絕倫的蘇意晴。
很快地,她已來到轎前,與常自笑對峙著,凝重緊張又殺意橫溢的氣氛讓四周護衛士兵無一敢輕舉妄動。
「完顏霍、常自笑,八年前的帳今日該是結清的時候了。」她冷冷地說,不待他們反應,手里的劍如流星趕月般刺向轎中,卻萬萬沒料到,竟有兩枚金錢鏢自轎中激射而出。
她大吃一驚,立刻改攻勢在空中側翻一周避過,那轎中人未露面,卻如親眼見著一般,早就算準她落地之處,先發射七枚飛鏢對著她的上七大穴,這七枚飛鏢出手的時間、勁道無一不同,位置更是精準,不用說蘇意晴人在空中騰挪無著力處,即使是在乎地面對這來勢洶洶的暗器也非易事。
蘇意晴也明白,能擋一個是一個了,反正她早抱有必死的覺悟。
就在她落地和鏢至的一秒之差內,有人闖了進來,以身體為蘇意晴擋下全部的暗器。
是──蘇忠!
當他看見蘇意晴現身之後,不顧自身殘疾,趁著混亂之際來到完顏霍所乘的轎子附近,他知道小主人的目標在哪,他更決心要保護小主人,就算要賠上這條在八年前即當殉主的老命。
錯誤,犯一次就夠了,這回他絕不能讓小主人受一丁點兒傷!
他拚了命擋住那七枚金錢鏢,貫穿全身的痛楚讓他的臉驟然扭曲,整個人支持不住地跌倒在地。
蘇意晴看著地上的老人,不同的情緒在心底雜揉著,她緩緩蹲下去,攙扶起血涌如泉的老人,手──有些顫抖,和她的聲音一般。
「你……你……何苦如此?」
「小……小郡主,」他強忍著痛苦,勉強開口道。「還好你……你……你沒事。」
「你別動,我立刻替你止血。」
「不,」老人眼中盡是懇摯,只可惜漸漸有渙散的趨勢。「不……不要,郡主,罪奴……罪奴不敢。」
她欲開口,老人卻吃力地打了個阻止的手勢,繼續說著︰「該是老奴向王爺請……請罪的時候了。」
蘇意晴的眼眶開始泛起薄霧,她該恨他、氣他的,但是為什麼當地看到老人渾身浴血,感受到他的生命力一點一滴消失時,會忍不住悲傷?
老人呼吸更短促,目光已經失去神采,蘇意晴喃喃地輕喊著︰「忠……忠爺爺,忠爺爺。」
老人嘴角微微上揚,在即將合眼時竟能再听到小主人這麼稱呼自己,他已經很滿足了,真的很滿足了。蘇忠拚盡全力閉上眼,安詳而平和地到另一個世界。
蘇意晴感覺到正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體內集結醞釀,她咬著唇,很用力地眨眨眼,強迫自己不準流淚、不準哽咽出聲。
她輕輕地將蘇忠遺體放在地上,重新面對敵人,在怒火加速蔓延的情形下,以寒若玄冰的溫度說︰「新仇舊恨我今日一並討償了。至于轎中見不得人的家伙最好趕快給我出來。」
「風魑,該你出場了。」常自笑對轎中人說,神色間甚是自如。
一個人沖破轎頂,身手瀟灑地落在地上,向蘇意晴彎身一揖。「郡主,適才得罪了。」
蘇意晴連「廢話少說」這句「廢話」都不願說,便出劍了。
風魑吃驚之余,立即閃躲開,可是想要在對方招式變換流暢迅速下乘隙反擊卻是不能,他有些愕然──她剛剛不是險些栽在他的金錢鏢下嗎?怎麼這會兒處處受到壓迫的是自己?
事實上,若非蘇意晴不知轎中之人非完顏霍,更沒想到竟會有人突發暗器,她絕對不會讓風魑得逞的。
風魑要閃開蘇意晴綿綿密密的攻勢已經相當不易,可是他也明白不反擊的話只有落得任她宰割的下場,無論如何,就算拚著挨她一劍,也得冒險自懷中掏出吃飯家伙。
很可惜,風魑的冒險失敗了。
他怎麼也沒算到眼前這縴縴女子除了運劍如飛的「快」外,也具備了「狠」、「準’,當他感覺喉頭一涼時,他知道懷中的幾枚金錢鏢沒有亮相的機會了。只是,他仍不敢相信,他竟然在一招內敗了,而且再無緣反敗為勝。
常自笑顯然也讓愛徒斃命于一招內的事實驚了一跳,他不出手主要除了顧及自己「鬼王」一派宗師的身份外,也是想好好看看首徒和蘇意晴間孰者為強,差距又有多少。結果,連他都來不及出手相救,風魑便已成一具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