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真正的大哥是後來回莊接管莊務,才漸漸和弟弟熟悉起來的。更何況他是王叔的兒子……不只是被背叛的痛,更是一種深切的惋惜。
而今對于意晴當日的心情他自是有了更深的體會……如果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感情能夠被信任,那麼剩下的僅有情無寄處的軀殼,不是嗎?
無論如何,事情必須有個了斷……但是要如何證明王力勤與金人相勾結?
年將盡、冬正寒,雪紛紛而下,北風疾吹,項昱深深嘆了口氣,沉重地走回歸雲莊。
※※※
西元一一四○年,宋高宗紹興一○年
金兵和岳家軍在淮水沿岸的沖突愈演愈烈,戰事雖未波及東京汴梁,但是人心難免開始囂浮,各種不同版本的謠言急速地散播到每個角落,更使得在百姓如常的平靜生活之下,潛藏了一股波濤越加洶涌的暗流。
尤其是近日來,對于這個大金國位高權重的霍王爺未來動向如何更是許多臆測;有個聲音說他將奉命援助兀術將軍一同對付南方的反撲勢力;也有個聲音說完顏霍將暫時離開汴梁北歸中都,準備集結更大的軍事力量再次南侵;最夸張、最荒謬的是,連「完顏霍與岳飛相約互保」這等說法也出現了,由此可見會有多少稀奇古怪、有理無理的傳言了!
一個沒有月亮只有黯淡星火的夜,偌大的都城全包裹在黑幕之下,加上春寒料峭的低溫,冷清得恍如一座棄城廢墟,冷清得……適于夜探。
蘇意晴一個翻身,俐落地躍進完顏霍的宅邸。蟄伏在汴梁也有一段不短的時日了,傷早已痊愈,武藝似乎也提升一定水平,該是她冒冒風險查探一些情報的時候了。
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當然,若有好機會直接解決完顏霍那廝是最好不過……她唇邊揚起一絲無情的冷笑。
蘇意晴小心翼翼地在王府各處游走,謹慎地閃過一個又一個的巡哨,冀望能尋著提供情報的目標。
突然,她發覺前頭的房間隱隱約約有交談的人聲,于是矮身輕步移至窗邊,探了探四周,確定沒有衛士,才無聲無息地在紙窗上點出個小洞。
「王爺,您真的決定要暫回中都?」說話的正是曾和自己交過手的「侏儒鬼王」常自笑。
那麼房里另一個穿著高貴的男子就是完顏霍嘍!
男子沉吟一會兒,才重重地點頭並說道︰「唉,形勢比人強,而且,更重要的是,皇兄也希望我回中都一起商量該如何對付岳家軍。」
「可是,正因局勢對我方不利,貿然離開汴梁反而會給那些欲置王爺于死地的逆賊機會。」
「這層我原也想過,不過,沒法子,咱們必得冒冒風險。」
常自笑面色沉重,未發一言,稍久才悶悶然開口︰「那麼蘇意晴……」
「暫時擱下。」完顏霍堅定地作了不容置疑的簡答。
接下來完顏霍和常自笑開始商量起北返的事宜。
「鬼王,關于路線,你有什麼想法?」
「唔……」常自笑短小的身軀在房內慢慢移動,思路也跟著轉。「曹瞞兵敗走華容,正與關公狹路逢。」
「鬼王的意思是……」
「如果我們刻意避開官道反而容易被識破,不如就光明正大地回中都。」
「這……」完顏霍似乎對這個建議持保留態度。
「當然,之前必須有所安排。」常自笑攤開地圖,邊比邊劃邊解釋著。「我們將軍隊分成兩組,一組行官道,保護女眷老弱,一組和壯丁家僕走山徑。王爺走官道北上,逆賊絕計料想不到王爺竟敢冒此風險。」
「此計甚妙!」完頻霍听後不禁撫掌開懷。「鬼王不愧是鬼王!」
「王爺請看地圖。」常自笑拿著地圖挨近到完顏霍身邊,似乎要做更詳盡的說明,事實上,他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的路線剛好是「外頭有人」。
完顏霍一陣心驚,這陣子已經格外加強防備了,居然還有人能如此輕松地進出王府,到底是府內守衛不夠嚴密,抑或是來者武功太高?縱使恐慌掠過心頭,但他表面上仍是面色不改,十分鎮定地與常自笑配合著。
窗外的蘇意晴只覺得熱血在體內迅速地流轉、沸騰、奔涌著,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拳,微微顫著,似乎身上每個細胞都揚奏起復仇的征歌調子。這些年來等的、盼的、念的、心系的、想望不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嗎?
完顏霍和常自笑接下來公事化的對談她並沒有興趣,于是便趕緊悄聲離開,深怕夜長夢多,不小心發出什麼聲響可就前功盡棄了。
她離去未久,常自笑向完顏霍打了個停止交談的手勢,飛快到適才意晴隱身的窗邊,果然,空氣中還殘留極其淡薄的女子脂粉香味兒。
是她──蘇意晴,不會錯的。
如果不是常自笑內力修為達到某個境界,能夠在空氣的波動中听出她微弱的氣息,只怕蘇意晴真能來無影去無蹤,如入無人之境地進出王府。
他嘴角升起贊賞,這女子的身手也許比他座下四大弟子魑魅魍魎還來得俐落。
「王爺,人已經離開了,是蘇意晴。」
「哦,是嗎?」
「是的。」他有些許得意。「這倒好,本以為無暇收拾這個心月復大患,如今她自動送上門來,咱們豈能錯失良機?」
「鬼王又有何打算?」
「適才和王爺商量的決定作部分更動,就能保證萬無一失地解決蘇意晴。」
「說來听听。」
「王爺人根本就不在兩支隊伍中,我會讓我的大弟子風魑假扮王爺上路,並派林魅、火魍、山魎三人護送王爺上路改裝商旅,諒任何反金賊寇也無法傷及王爺一根寒毛。至于我嘛……」常自笑輕輕捋了捋髭須。「我倒要親自會會蘇意晴,如此亦可不使她產生疑心。」
完顏霍滿意地點點頭,道︰「就這樣去辦吧!」
※※※
慕南手端一盅如意八寶粥,卻遲遲沒有意願叩門進去項昱的書房。
這絕非她對項昱有什麼不滿,相反地,一種內疚感隨著蘇意晴離莊日子的累積而不斷增加,壓得她心神不寧。表面上項昱似乎和過往無異,但是莊里每個人都看出莊主苦苦壓抑的情緒背後是如何的郁郁寡歡,也都明白原因出于何人,更何況細膩若她者?
只是這種情形的持續讓她不得不重新思索︰項家與蘇家真的結有不共戴天之仇嗎?自己會是被利用了嗎?
同時,她也有些迷惘──究竟該相信自己的直覺,抑或是王力勤的說詞?明明感受到項昱和蘇意晴兩人間緊緊纏繞、密密牽系的情絲,可王力勤的勸說偏又這般合情入理,而且項、王兩家算是世交,王力勤有任何理由欺騙自己只為拆散項昱、蘇意晴嗎?
然而,時間讓慕南心中原本混沌難明的沉重感逐漸澄清,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傾向于直覺的認定。
她錯了嗎?真的錯了嗎?
看項昱的日漸清瘦,慕南不僅心存歉意,而且一想到只身在外的蘇意晴恐怕也是如此,她就更加難以面對項昱。她不知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蘇意晴遠走,但是自己曾經在她跟前說謊的事實仍令她耿耿于懷。
尤其最近這些日子,王總管、徐大娘總是藉著各種名目制造自己和項昱相處的機會,莊里也有各種說法,慕南不是不知道他們的用心,只是郎無情、妹有意,憑添尷尬罷了。
唉!慕南深深嘆口氣,粥再不送進去只怕就涼了。終于她叩房門進屋去。
「莊主,這是徐大娘剛做的如意八寶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