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西側榕園,由長廊穿過中園,小碎步款款行來,步上前堂大廳,她要小虹先退下,她由正門入。
堂上只有一人,總管已請德親王爺兩位隨身侍衛偏廳奉茶。
羅雋見門口光影迎入一人,全身金繡雲鳳,可知來人身分,便起身,垂眸拱手道︰「皇弟羅雋,拜見二皇嫂,打擾了。」
「不敢,皇叔多禮了。」芙蓉臉兒低垂,她以禮相迎,嬌滴滴柔聲謙道︰「妾身鳳紫鴛,與五皇叔是初次見面,失禮之處,請皇叔海涵。」
「哪里,皇嫂客氣了……」這聲音!
這聲音,好熟悉……孫少緩緩抬起頭來。羅雋把目光看了過去。兩人相望,四目驚駭,錯愕愣住,半天無言。
他瞪著她,驚訝的臉色轉為慘白!
她雙眸汪汪,滿是無辜,咬著嬌艷欲滴紅唇,忍了半天,終于……
「哈啾!炳啾、哈啾……」兩手緊握絲巾掩面,瞪著他難以置信,「怎麼……怎麼是你……」騙子、騙子、騙子!說什麼樓五,什麼五爺!早知道他不會是個小人物,卻沒想到他居然是五王爺德親王——羅雋!
羅雋直起身,雙手負在身後,一臉冰寒,面色如霜,瞇眼瞪她。本來有千言萬語,滔滔不盡,如今……他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喉嚨蠕動,一股酸澀梗住,他緊緊咬牙,揮袖撩抱,大步離去!
他從身邊帶著一陣風過,孫少打心底抖落一股子寒冷,全身一震,迅速轉頭,望著那頭也不回,高大順長的背影……
「哈啾!炳啾……」
滿眼紅,一下子淚濕眼眶,模糊了那決然而去的身影,她只道一切都是花粉惹禍。可心底的疼,滿滿莫名的痛,連日來腦海里總是他來干擾,這又是怎麼回事?她一臉茫然迷惘,任憑一股沖動上前一步,又猛然止住。
她絲毫不明白自己想干什麼?
她難道想追上去向他說,她不是鳳紫鴛,這安親王妃身分是假!她……不是他的皇嫂嗎?
澄清身分……她又想做什麼?
可不說,不解釋……她又為何心里好難過?
第四章
春晨明麗,桃含宿雨,柳帶朝煙,美景如畫似美人嬌。他站在窗前,痴望林園春色,手里錦囊裝著再也不可得的香氣,心知該毀去,不該緊握不放……低頭瞇眼瞪著手中錦囊,凝香玉如千斤重,壓在心頭,難以喘息。凝香玉……
絲毫不懂主人心,驕縱任幽幽香氣四溢。
她竟是鳳紫鴛,竟然是二皇兄新娶夫人,竟是他二皇嫂!
他幾次動搖,想把這塊香玉扔出窗外,隨著對她的一片情意一並丟進玉潭中,從此死心斷念——
叩叩……
書樓外一聲門響,他回神,深深吸了口氣,緊握錦囊負手撇開頭去。
「什麼事?」
「王爺,安親王府送來簡帖。」趙副總管兩手拿了一封信柬站在門外,望著主子背影。羅雋全身瞬間僵硬,心中布滿疑雲。
安親王府!是二皇兄,還是她?
「拿進來。」他轉過頭來。
氨總管疾步進門,兩手呈上信函。
「下去吧。」他拿了過來,一眼未視,直到副總管領命出了書樓,他這才垂眼瞥娣手中簡帖。
目光方落,眼底生光。親王都有專用信封和蓋印,這封信……是她。
他速拆信件,半途卻遲疑。瞪著米白色信皮兒,目光驟黯。
明月在雲間,迢迢不可得。無論她寫了什麼,她已為安親王妃,成為皇嫂的事實不可磨滅。
他把簡帖擱下,不想去看。
日暮黃昏,小徑紅稀,芳郊綠遍,水中白鷺驚飛……一聲「撲通」——孫少眼紅地望著白鷺成雙對,自己卻在雙月湖畔涼亭里形單影只,終于撿了碎石子扔擲入水中。
可是出手打散一對幸福鳥兒,滿滿愧意浮上臉兒。她怔望著一對分飛鳥不久又回到湖畔相聚,交頸廝磨,這才消散了紅顏愁容。
他沒有看到信嗎?她在信里寫得很清楚,她在西郊外承恩寺等他,不見不散。
雖說這承恩寺地廣景多,寺內雙月湖風光迷人,一天也游不完,但是……難道她當真要夜宿于此?
她從晨曦等到現在,眼看即將夕陽西沉。
唉,他應該是不會來了。
「……花深深,柳陰陰,度柳穿花覓信音,君心負妾心。怨鳴琴,恨孤裳,鈿誓釵盟何處尋?當初誰料今。」她香肩消沉,面紗下吐氣如蘭,哀聲長嘆。
「誰與妳有鈿誓釵盟?妳說誰君心負妾心?」
她猛轉回頭,霎時羞紅了臉。這遠處四周都有安親王府的侍衛,涼亭下小徑上本來還有小虹帶著兩名丫鬟的……怎麼不見了?只見羅雋一身玄月色袍服染了余暉,甩開袍襬步上涼亭來。高大身影接近,斜陽夕照在他臉上,斯文面龐緊繃若有所思。
「只是……隨口吟詩,打發時間而已。」她起身,仰頭凝視他,眼柔如春水,「你來了。」
他雙手緊握在身後,胸口一陣起伏,瞇眼瞪視她,終于忍不住出口斥責道︰
「妳前不久才遭遇綁架及馬車意外…妳明白自身處境,該安分待在府里才是!」
他的口氣雖然嚴厲,卻飄出濃濃的關懷和憂心,提到馬車意外,縱然他板著臉孔裝做無事,但停頓的語氣和粗啞的嗓音都泄漏了心情。
彼此該是同時想起了馬車上那一吻。
她水汪汪一雙眼楮將他凝望,直看得他雙眉一皺,瞥過頭去。
「听說承恩寺的大丘住持與……你二皇兄乃莫逆之交。王爺還在寺內蓋了一座青柳書院,院內藏書萬卷,任人閱覽。」她倒是很意外,想不到羅非有心為百姓著想,還能有此善舉。
「此處是王爺地盤,我還帶了幾名侍衛,安全不成問題。」事實上,她大張旗鼓走出安親王府,停留在此,正是想瞧瞧賢親王有何能耐,試試他的實力,看他能夠胡亂到什麼地步?結果一整天下來,只有蝴蝶翩翩,白鷺成對,楊花紛飛,看不到暗處刀光鬼影子,倒讓她有點遺憾了。
羅雋狐疑地凝視她。「別小看了賢親王,他非簡單人物,否則安親王不需防他如此。」
「光天化日,天子腳下,他倘若敢胡作非為,縱是王公貴族,也該與庶民同罪。」為鳳紫鴛當餌,若能重踩賢親王,從此不再威脅鳳紫鴛,那是她有幸報答鳳母大恩,她死也不足惜。
「殺雞焉用牛刀。」羅雋一張玉面頓時下沉,深邃眼眸瞪視她,識穿了她的用意,立刻教訓她愚蠢念頭,「賢親王身邊死士眾多,代罪羔羊者眾,別以為妳能輕易抓到賢親王小辮子!」
「我明白,不過賢親王既是為鳳女能者能力而來,縱然擒了我,也不可能置我于死地;只要我不死,終有辦法找到他犯罪證據。」她仰著臉兒,水柔眼楮將他凝望,忍不住抱怨了︰「話說回來,你肯來見我,難道只為了提這些掃興事?」他都沒有別的話要說嗎?
「……二皇兄向來深思熟慮,處事周延,今日竟由得皇嫂胡來,太不小心了!」他轉身背對她,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定明兩人的叔嫂關系。
孫少望著他決絕地揮劍斬情絲的背影。他能以兄弟親情為念,拋棄私情,這點她倒是很敬佩他的,心里彷佛安穩了些……可卻又莫名地一陣空虛,又有一種心情,猶似一只展翅鳥兒硬生生被斷了翅,直墜谷底。
莫名其妙,亂糟糟的感覺,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不怪他……」她垂下眼簾,思緒紛亂,終于開口道︰「成親至今,我也只見過你二皇兄一面,他並不知道我今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