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從十二歲,白雪炎就認識高欣欣,十多年來,她都沒有特別引起他的注意了,現在當然也不可能引起他的興趣。
對高欣欣不感興趣,眼光卻又跟著她轉,只有一個原因,因為白雪炎發現這個一向笑臉迎人,和和氣氣的女孩,一直在被家里那五個老人呼來喚去。
眼看著她被指使東、指使西,一開始他還可以不作聲,看著她笑笑的回應,默默的做事。
白雪炎本來還記著父親的遺言,對五位一心一意為白園「犧牲奉獻」的老人家客客氣氣,可是當他在家里的時間意長,他看著那個被到處指揮,從早忙到晚,整日像頭牛被操,還只是會笑著說「好」,然後忙得團團轉的小女佣,他的眉頭不知不覺皺得愈緊,他愈是想不吭聲,心頭就莫名地意火大。
本來家里的事都由宋伯在管,白雪炎從來不插手,就算這群「老功臣」完全不做事,另外雇用幾個人來做,他也不會多發一言。
但是事情完全不是這麼回事,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說話了。「宋伯,家里人手不夠的話,請你再加人手。」
宋伯推了一下眼鏡,而無表情的回答,「好的,少爺。」
白雪炎松了一口氣,他想這下就不用再看到,那個小小年紀就成為孤兒的可憐女佣,整天在他面前忙進忙出的了,他並不想被人認為他是一個無情的雇主。
如果事情就此結束,也就不會有今日這一場「鬧」劇。
那個整天眯著眼笑的女佣還是被左一句「欣欣!」右一句「欣欣!」指揮得跑來跑去,一會兒洗窗,一會兒搬家具,才听她被叫去買菜,一晃眼又看到她在洗游泳池。到了晚上,那群整天只會喊腰酸背痛,卻沒見到做什麼事的老人們全上床睡覺了,他還看到她在洗衣服,而且洗的還是一家子人全部的衣服!
「宋伯!我說過了,人手不夠,你可以再找!」白雪炎還是看在父親的份上捺住性子,不過不悅的情緒多少宣泄在口氣里了。
宋伯推了一下眼鏡,還是那一副面無表情,「少爺,我看人手是夠的。」
來嬸听見他們的話,從廚房出來,「少爺,你還要請人?是阿來做的菜你不喜歡?還是我的碗盤沒有洗干淨?沒有關系啦,我們在這里做了三、四十年了,你有不喜歡的地方盡避說,我來嬸保證做到讓你滿意啦。」
「來嬸,我不是這個意思。」白雪炎攢緊眉頭,目光往來嬸那十根鮮紅亮麗,沒有掉半點油彩的指甲睇了一下,果然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是沒有年齡界限的,不過還是有那麼一個例外。
他就很奇怪,為什麼一個阿媽級的女人都會說「我這個指甲油才剛擦上去,不能掉了,欣欣你來洗碗」,怎麼這個欣欣就只會說一聲「好」,沒有想到要保養一下自己的指甲?
來嬸那麼大的嗓門,里里外外都听得到了,跟著梨花嬸也進來。
「什麼?少爺要請人?是不是我們哪兒做得不好啊?少爺啊,我梨花嬸都有把房子打掃干淨哦,以前老爺在世的時候都沒嫌過哩。」梨花嬸那眼光,是半帶點指責,半帶點自憐的,仿佛白雪炎看他們老人家好欺負,故意挑剔似的。
「這點我知道,梨花培。」一天到晚坐在沙發里指揮著欣欣洗窗抹地,這房子還能髒到哪里去?白雪炎把一股子悶氣憋得臉色是愈來愈緊繃。
「那是我景造得不好了?」梨花伯高大的身軀擋在門口,一臉的憂心和憂郁。
「哎喲,老頭,你是全世界一等一的園藝好手,咱們白園的庭園外人哪一個不稱羨。不是在說你啦!」梨花嬸擺擺手,要梨花伯別來攪局。
被梨花嬸這一捧,梨花伯臉色有點靦腆,低下頭,「那我去做事。」他那高大個子往門口移開去。
★★★
白雪炎一再想到父親生前的話,便盡量把話說得婉轉,「你們都是我的長輩,我是認為你們年紀也大了,其實早應該要享享清福。讓你們繼續做事,我心里很過意不去,所以打算再找人手幫忙。」
宋怕還沒開口,來嬸就笑呵呵地先說了,「如果少爺不是嫌我們老了做不動,那一切就好說啊,老爺生前待我們如手足,我和阿來這一輩子沒什麼好報答老爺的,就只有在白園做到油盡燈枯,算是一點心意啦。」
「是啊,免得給人說我們不懂得‘感恩圖報’哩!」梨花嬸尖銳的聲音不知是有心或無意地帶著那麼點嘲諷的意味插進來。
「少爺,就是這樣子了。」宋伯平板的下了一個結語。
就是這樣子。就表示這群老人並不願意有人進來佔他們的地盤。
白雪炎一想到那個身世可憐,還得不到這些人的同情,整天被呼來喚去的可憐女佣,再也顧不得這些人的臉皮,他說什麼都要為欣欣爭取到公平的待遇!
「宋伯,你說人手夠了,那為什麼我看欣欣每天從早忙到晚,所有的雜事都得做?她是孤兒,都已經無家可歸了,你們——」還欺負她!白雪炎一個激動,差點月兌口,按下了抱不平的情緒,轉個口氣說︰「你們就同情她,可憐她吧。」
「哎喲!少爺,這還用你說嗎?欣欣是我們從小看到大的,我們當然曉得要疼她,這個你不用擔心啦。」梨花嬸擺擺手。
「少爺,欣欣手腳俐落又勤勞,人很乖哩。」來嬸一說起欣欣,馬上稱贊道。
白雪炎攢起眉頭,再也壓抑不住心頭一把火,「她再怎麼勤勞也只有兩只手,她是人,不是機器!」
來嬸和梨花嬸對看了一眼,來嬸才開始變臉,梨花嬸搶先叫出委屈,「天哦!我們什麼時候把欣欣當成機器來用啊?少爺,你說這個話,好像我們什麼事都推給欣欣做,冤枉哦!」
「可憐哦!老啦!沒人要啦!」來嬸呼天搶地的喊。
「少爺,我看叫欣欣過來問好了?」宋伯臉上從頭到尾就沒扯動一條肌肉。
這個場面看起來,怎麼看都像他這個少主人不念舊情,忘恩負義,欺壓這群為白圍盡忠職守了一輩子的老忠僕。他只是想多雇個人,減輕欣欣的工作量,白雪炎怎麼也想不透事情怎麼會變成如此?不過他卻漸漸明白一件事,就是他太小臂了這群老人!
「好吧,就叫欣欣來問好了。」原來女人一玩起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來,是不分老少的,同樣的難纏和恐怖。
「我都听到了。」高欣欣一直就在門外,是直到叫到自己的名宇,她才進來。
「欣欣……」白雪炎才一開口,馬上被前呼後擁上去的梨花嬸和來嬸給擋開去。
「欣欣啊!你說平常我梨花嬸待你如何?咱們家文生、文有的,你也都有一份,梨花嬸這輩子沒生個女兒,就把你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不曾虧待過你,你今天可要給梨花嬸說句公道話啊!」梨花培拉住她一只手,用尖銳的高音叫屈。
「我知道,梨花嬸……」高欣欣兩句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另一只手臂又給拉住。
「欣欣!只有你最乖,你最懂得體諒老人家了。可憐我們這些老人哦,年紀大啦,動作遲緩,給人嫌棄啦,現在人家都要手腳俐落的年輕女孩啦,我們沒用啦!」來嬸抱怨的音量幾乎可以用驚天動地來形容。
「來嬸……」
「欣欣你過來。」白雪炎知道她心腸軟,耳根子也軟,所以馬上從兩個老人手里把她「搶救」出來。他這時候好像個正義騎士,一心想「救」這個可憐的小女佣「月兌離苦海」。「欣欣,我打算再雇用人分擔你的工作,這樣一來你可以不必再那麼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