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宿雲細想了一下,不太確定的道︰「你是問,我丈夫過世以後嗎?」
楊凱茵點頭.眼神很認真,沒有半絲玩笑的意思。
炎宿雲也只好問以認真的態度,「一開始是無法接受的。一場車禍,一瞬間奪走一條人命,但破壞的卻是兩個人共同擁有的美好前景,很殘酷,打擊很大,怨老天沒長眼惰,恨這個世界,也曾經想死,但人的韌性還是很強的,不管是否能接受未來的日子都得一個人走,反正沒死的人,好過歹過日子總得過。這一路慢慢走來,現在也習慣了。
「好過歹過都得過……習慣是嗎?」她緩緩垂下眼瞼。
炎宿雲狐疑地看她一眼,「凱茵。怎麼突然問這個?」
楊凱茵只是無言的搖搖頭。
現在想想,炎宿雲更加起疑,凱茵好像在想著什麼、計劃著什麼?但願是自己多心,她總覺得如果凱茵真有什麼計劃,一定不是什麼好計劃才會瞞著她︰
而楊凱茵在想什麼呢?
她想的是,不管是否能接受未來的日子,都得一個人走;宿雲說得對,人的韌性很強,日子總過得下去.早晚會習慣的。
這些門子以來,她從炎宿雲身上算是狹益良多。即使她說的許多「女權」、「自我」,曾經令她瞪大眼晴,驚惶又驚恐,也曾經使她對母親給她的觀念生成迷惘、質疑,甚至對自己二十多年來的生存方式感到不安起來;但她所說的「自主」,卻能夠讓她在可能不再有依靠時,不再害怕逃避,不再一味往死胡同里鑽。
她的未來也許依然不好走,但起碼不再是一片黑暗了,她已經漸漸開始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該做什麼,而她現在想把這些想法一一實現。
第一件事,就是不再成為問嗥的困擾。
楊凱茵深吸口氣,說的往往比做的簡單,她也知道,但是如果不做,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
最起碼,她不能再選擇逃避了。
※※※
問嗥從秘書那兒接到消息,說是楊凱茵要見他。
這幾日,雖然陽光普照,空氣里卻有一股森冷.冬天的腳步近了。
問嗥停妥車子,距離上次回到這里,已有一個多月,而他回來並沒有事先通知。
炎宿雲剛好不在,她出去買東西了楊凱茵則在玫瑰花房里,最近她幾乎待在這兒,像是在做臨別的巡禮,問嗥推開房門,溫柔的陽光隔著一層透明玻璃灑落滿室,不偏不倚的照著每一朵嬌柔的玫瑰。
他看見她坐在那兒,手里拿著筆和報紙,鋪著水藍花色桌巾的小圓桌,擺著一瓶插了兩朵綻放的玫瑰的花瓶,還有工作咖啡和點心。
仿佛感受他的到來,楊凱茵抬起頭,沉靜的目光接觸到他深遂憂郁的眼。
「嗥,」她放下筆和報紙,站起來。
「你在找我?」問嗥凝望她。從那日她跑開他的辦公室後,已經兩個多星期沒見面。他始終終擔心著她,心懸著她,卻不讓自已再回來看她。
因此,幾乎是一接到秘書的消息,他就迫不及待的來了。
楊凱茵幫他倒了杯咖啡。「我們在這里談好嗎?」
問嗥點點頭,從進來以後,他的目光還不曾離開她身上,總覺得……她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他選張她對面的一張椅子坐下來、端起咖啡。
楊凱茵也坐下來,凝視著他,「嗥,我已經想好了。」
問嗥臉上浮起疑惑,她想好什麼?
楊凱茵的語氣是平靜的,平添了一份在她身上從來看不到的堅強,「我可以出去找工作,租房子,就像宿雲一樣。以後,我能夠養活我自己.你不用再擔心我了。」
問嗥心里的疑雲愈重。眉頭深鎖,隱約有著不祥的兆端浮上來,他放下咖啡。
「凱茵,你為什麼突然說這些?」
楊凱茵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心里等勇氣聚集多——些,才一口氣說道︰「問嗥,你可以放下我,我願意和你離婚。」
問嗥僵住了。凱茵的意思是說,她要離婚。然後她會搬出這里,不再接受他的保護,她準備一個人自給自足。而這個,就是他——直無法和她離婚的原因,他不明白。凱茵怎麼還是會這麼說,她難道以為他會同意?
「凱茵,我說過,即使離婚我也不會放下你不管、起碼在生活上我得照你,這棟房子也是你的,你不須到外面租房子」他連想都無法想像凱茵無家可歸的處境,那會教他心疼萬分。
楊凱茵搖瑤頭,「我一個人不需要這麼大的房子,我也照顧不起,離婚以後.我們算是陌生人對不對?你還繼續照顧我的生活說不過去,不行的。我已經開始找工作,你不用為我煩惱。」
她輕柔的語氣听似很堅強,但問嗥看得出來,她是拼命的在他而前故作冷靜,她還是那個柔弱的凱茵。
「凱茵,你不明自外面的社會是怎麼回事,那一點都不適合你,我不會同意的。」他的口氣自然是完全沒得商量。
「我雖然不明白,但宿雲也是啊。人沒有一開始就懂的事,總得要學、要做才會,我想……我可以的。」她絞扭著縴白的手指,問嗥正在打擊他好不容易給自己刨建的信心,他知道嗎?」
「這些,也是炎宿雲教你的?」問嗥皺起眉頭,他看中炎宿雲獨立、明朗的個性,希望炎宿雲能帶給凱茵開朗、能改變凱茵的保守觀念。當初才會請她來陪伴凱茵.但並不包括「唆使」、「教壞」凱茵。
炎宿雲顯然然做得太多了。
「嗥,宿雲能做的,我想我也可以。我很感激你為找我擔心,但我不可以再為再困擾你了。」
她白皙的臉蛋低垂.努力的藏起對未來還是充滿不安感的雙眼,緊握小手。
問嗥明白了,她是為那天的事在意,但他無法為那天的事說什麼,他只能打消她的念頭。
「你跟炎宿雲不一樣。凱茵,我想你也很明白,你沒有炎宿雲的獨立,你也做不到她的獨立,而且她曉得這個社會的黑暗、無情、殘酷在哪里,她懂得避開那些角蔣,不去涉足,但是你不行。凱茵,面對這個社會。你像白紙,人心有險惡的一面,你太單純,無法應付。你把‘獨立’想得太簡單了」。
他的語調也許嚴酷、也許冰冷了些,也許帶著專斷、偏激,但他的出發點,絕對是為她著想,他不要她有一點想嘗試的念頭。
楊凱茵的眼眶濕了,她好不容易從迷惘和害怕的谷底爬出一點點,好不容易對自己的未來看見一絲曙光,但問嗥的話又她推入黑暗中。這下子她探不著底、又爬不上去。她再度慌了。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她好怨他,「你不應該……你不知道……我花了好多時間,我都是、都是不想你困擾……我也開始在找工作……你怎能、怎能打擊我……嗥,你讓我好難過。」
淚水滾落得如洪水潰堤,她拚命的用手去抹也止不住,反而令自己顯得更加倉皇狼狽。
他的話是很傷害她,但她所想做的「獨立」卻更令他心疼,他的凱茵不需要,他的凱茵不能受那樣的苫。他是絲毫不能忍受凱茵所渭的「養活自己」的荒唐念頭,那對凱茵來說,根本不是獨立,是折磨自己、是自虐。
但他讓凱菌哭成了淚人兒。
問嗥臉上浮現不忍、心疼和猶豫。他走過去,輕輕的拉下一雙蔥白的柔英,「對不起,凱茵……好吧,你說說你的計劃,先讓我听听,好嗎?」
他蹲下來。仰著臉對上一張淚顏,一下子扯得他的心田疼.他伸手為她抹去淚,內心的悄緒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