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是,她果足而舞,足果上方墜飾叮叮咚咚的聲響,伴著秋風的合聲,以天為燈幕,漸層加強舞姿的效果。
她那宛如火鶴一般精巧的縴縴十指,在或跨或飛的身姿中,不斷做出各式變化,有時像座千手觀音,肅穆不已;有時又像造型獨特的山竺,迎風招搖,煞是動人。
舞至最高處,十指與玉足或纏或繞,仿若希臘長發女妖的青絲,牽引著迷失的靈魂,駛向未知的航向,直至變為石雕亦不後悔。
晃眼間,紀霍然整個人失了魂、出了竅,與她共同徜徉在這片已漸昏黃的天地之中,感應著從未享有過的天地潤澤,這該是十年來最強烈的震撼了。他腦中的影像,清晰地像電腦密碼,突然被人破解般地,聚像成形。
他開始描繪著如海浪不斷撞擊的影像……
一筆一勾飽含著他融入生命與靈血的創意,那是一種極至的發揮,他知道這是多少藝術創作者,一直盼望得到的靈感與震撼。
而他,得到了!
葉彤舞得融入,舞得忘情,仿佛她就是那整片楓林,也仿佛無所不在的一花一草,在這特別的時刻中,萬物齊放屬于它們的絕姿風采,而她就是它們的代言人,剎那間迸出驚人的美。
紀霍然幾乎氣不喘、手不歇地整整畫了半小時,終于完整地繪出所有細節,連這款珠寶的名字都取好,這才歇手。
葉彤也在這時歇舞,幽然地偎在楓紅之上,誰也沒發一語。
楓紅已為他倆的際遇,劃下綺麗的未來。
夕陽斜斜,穹蒼的橙黃也在幾分鐘之內火速隱去,垠暗瞬間佔領大地,這時,葉彤已將紀霍然推回客廳,打開電燈,室內頓時一片光明。
「我幫你將這些畫具拿回臥房。」不待他反應,就從他修長的大掌中取走了它們。一切動作自然而流暢,宛如每天都在做似的。
「謝謝。」他就任她這麼做。
不一會兒,她又折回客廳旁的開放式廚房,利落地圍上圍裙,「今晚你想吃點什麼?」她一反以往的冷調,幻化成關愛丈夫的妻子。
紀霍然霎時怔住了……
在他的生命中,女人似乎只是拿來暖被與泄欲的,她們總是花枝招展,極盡魅惑地引誘他上床,然後賣力地在床第間滿足他。當激情退去,他就像趕走討厭的蒼蠅、蚊子般地支開她們。
惟一例外的女人,就是三不五時,總是以冷嘲熱諷將他氣得半死的葉可珞,
他也曾想過,為什麼會縱容她如此放肆,幾經分析得出了簡單的結果——那就是,她雖然時常與他針鋒相對,但她工作時的認真與專業的品質,為她的口德加分,彼此倒也相安無事。
如果說,真有看過哪個女人為他圍上圍裙洗手作羹湯,那就只有他最敬愛的母親了。
因為,其他女人根本進不了他的家門,就算自己的妹妹,他也不準她們踫他的東西。因為他——有潔癖!
「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她打斷他游離的思緒。
「哦——」他突然辭窮,望著她先前為他舞蹈而散落的一撮頭發,他突然想……「你過來一下。」
她只覺得他有點怪,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勁,但還是走了過去,「你還好吧?」蹲在他的輪椅旁,眼中流露出少見的關心。
「我很好。」他做了他剛才興念即起的動作——將她垂落的青絲置于耳後。「你也累了,別忙了。」她因他的這個動作,牽出了內心深處久蟄的柔情……
她一直以為,只要持冷地拒絕他,就可以毫不動心,也自認只要偷得「三星極光」,就可以徹底的羞辱他,甚至討回當年他對自己的鄙夷!
誰知……
多年的訓練,仍敵不過內心的呼喚,及他真誠的關懷。
她突然顫抖了下。
不是害怕,而是霎覺自己容許他佔據她心隅的一角!
「我——不累。再說,住在這里,如果不動手煮飯,我們今晚就得听著肚皮咕嚕叫,而難以入眠。」她故作輕松地劃開窒人的張力。
「你真幽默。」他突然大笑。
「這是我听過最好的贊美。」
「真的?」
「真的。因為這輩子,我還沒听過哪個人曾這麼形容過我。」她實話實說。
「我本來也不想說的,誰教我有求于你——避免五髒廟咕嚕叫。」他逗著她。
「你——」她竟不知如何反應。
「說真的,如果你常笑,也避免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你所得到的贊美又豈會只有幽默而已?」他半認真地睬著她,人也緩緩地從輪椅站起來,將她扶起往一旁的沙發坐去。
葉彤當然明白,卻不願承認,「那你就不會請我作你的模特兒了。」因為縹緲如煙,正是她當初會吸引紀霍然的重要因素。
「說得也對。」他只能搖頭傻笑。
的確是的,他一直為她那抹幽靈似的身姿,與靈幻不定的心靈所吸引著。
「好吧。我們言歸正傳,你想到要吃什麼了嗎?還是由我決定?」
「你決定吧,但簡單一點,我不想你太累。」他發自肺腑地說,雙眼淨是摯情。
葉彤幾乎招架不住,連忙起身,卻被他抓個正著,跌回沙發。「別太累,簡單就好。簡單就是福。」他忽然拋出這麼一句話。
「我知道了,大少爺。」她心驚地起身轉回廚房。
簡單……簡單就是福!
他……為什麼這麼說?
簡單?!簡單!
她突然好希望他們的關系簡單!她的生命簡單!她曾有的際遇簡單!
但是……
走過就是走過,要如何簡單?
她不可能再回到那個和小黑混哈林區的葉彤!她也不能月兌離黑風堡,成為自由人,甚至是一個男人的……妻子,
老天!
她……如何能變回簡單?又如何讓已發酵的情感歸于冰點?
她無意識地從冷凍庫中取出三色豆,又將早已切好的肉絲退冰,並打兩個蛋花,滴了少許油就開始炒飯。
蔥香、蛋香、肉香,合著溫馨的女人香,幽幽地鑽進紀霍然的鼻端,也撞進了他的心間……
他忽然覺得——如果每天回到家,可以看到心愛的女人,為他洗手作羹湯,真是件……很幸福的事。
「三分鐘後就可以吃了。」她背著他在微微的抽油煙機聲下說著。
「哦。」他答得極其自然。
兩人隔著十公尺不到的距離,他望著她再真實不過的身姿,感動霍地盈了滿懷。
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這麼真切的打動他!
原來縹緲不定的她,可以刺激他的創作;真實溫馨的她,卻讓他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而兩個她,都像磁石,牢牢地吸覆住他的心靈,與久旱盼甘霖的渴望。
這個女人,他怕自己是放不開了。
「好了。」她已恢復貫有的自己,將兩盤炒飯及海鮮蛤湯端上飯桌,又折回他身邊,「來,我扶你去吃飯。」
「我有這麼虛弱嗎?」嘴里雖然這麼說,卻還是任她攜起自己。
「沒有。」她知道男人愛面子,「是我母性強。」
「今晚真開心,嘴有的吃;耳又有笑話可听。如果你每天都這麼對我,我願意終身殘疾。」他朗朗大笑。
「那我會送你去療養院,然後找個男人嫁了,才不守著你這個不能愛老婆的殘疾人士!」她突然嘴利了起來。
「你好狠心!為了報復你的狠心,我決定將你的那分炒飯一並吃光,體力恢復後就好好愛你,讓你永遠離不開我!」他們已來到餐桌前,紀霍然作勢將她的那盤炒飯搶來。
「你——」她陡然心驚,又有些竊喜。
他說……他要……好好愛她!永遠不離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