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回來了。」方含雲欣喜地叫道,「看到人影了。咦?是小桃。小桃——」她推開窗子喚,「不是叫你去打听少爺的消息嗎?怎麼回來了?」
「少夫人,不好了。」小桃滿頭大汗,「老爺和大少爺一起回府了。」
方含雲疑惑道︰「一起回來怎麼不好了?」
「哎呀不是!」小桃揮揮手,氣喘吁吁地道︰「听說邊關戰事告急,大少爺要帶援軍上戰場,夫人那兒正哭呢。」
「什麼?」方含雲一個踉蹌,撞翻了窗邊的椅子。「 當」一聲,臘梅手中的水盆也落了地。
方含雲提起裙擺就往主屋趕,臘梅急忙跟上。還未出雲翔居,就見紀天翔緩步進來,若有所思,差點兒跟方含雲撞個滿懷。
「雲兒。」紀天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匆匆忙忙地要去哪兒?」
方含雲一把抓住他的前襟,連聲問道︰「邊關戰事告急了?哪的部隊求援?是不是李將軍的隊伍?那表哥呢?梁敬之有沒有危險?」
臘梅在她身後頓住腳步,臉色跟紀天翔同時轉白。小姐心急似焚地沖出來,原來問的是表少爺。
「天翔,」方含雲用力地搖晃地,「你說話啊,你告訴我啊,表哥是不是出事了?他是不是出事了?」
紀天翔仰起頭,閉了閉眼,一沉著聲道︰「梁敬之怎樣我不清楚,胡人請了幾個西域番借助陣,李將軍連續吃了幾場敗仗,損失慘重。先鋒軍夜襲中計,整隊兵馬被圍困在葫蘆谷,生死未卜。」
「先鋒軍,先鋒軍,」方含雲茫然地叨念,「你上次說表哥在任先鋒帳參軍,那就是說」;就是說……」她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腳下一軟,倒在紀天翔懷里。
「雲兒。」他急忙抱起她,安慰道,「你先別急,任參軍是三個月前的消息,也許他沒有隨隊突襲呢。」
她用力抓著他的衣襟,眼淚 里啪啦直往下掉,「真的?真的?他真的沒事?」
「參軍是文職,這麼危險的行動按理不會參加。」
「那就好,那就好。」她無助地點著頭,突然抬起眼來熱切地懇求道︰「天翔,你要去邊關是不是?我求你,幫我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哪怕只有平安兩個字也好,你叫他給我捎個只字片語。」
紀天翔手臂松月兌,緊咬牙關,呆呆地回視著她。
「天翔——」她慌亂地搖著他,「你不答應嗎?你不想幫我這個忙是嗎?算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的身子順著他的手臂滑倒,幾乎是半跪在地了。
「小姐。」臘梅上前扶起她,「你別急,咱們先進屋去。」
方含雲還想再說,卻被臘梅半拖著拉開,「先進去,進去再說,進去啊。」
紀天翔呆呆地站著,渾身僵硬,眼看方含雲抓著他的手一點一點地松月兌,看她不安地回頭看他,眼神酸楚而淒切,帶著無盡的渴望和希冀,仿佛在說︰你怎麼還不跟過來?她第一次用這麼專注的眼神看他,第一次這麼迫不及待地邀他進她的臥房,第一次這麼對他依依不舍,只因為他能夠見到那個人,給她帶回那人的消息。
呵呵,哈哈,哈哈哈!可悲、可笑、可嘆、可憐!
將方含雲拉進屋里按在椅子上,臘梅急忙道︰「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姑爺要上戰場了,那種腥風血雨的地方,搞不好是要送命的。你一句擔心他的話也不問,就只求他打听表少爺的消息,他心里會怎麼想?他能答應嗎?」
「啊,我……」方含雲一把捂上嘴,「我,我沒有想到,我一听邊關告急心就亂了,滿腦子想的都是表哥,根本沒意識到我都說了些什麼。天翔呢?他——生氣了是嗎?」
臘梅搖搖頭,「我不知道,姑爺還在外面,我去請他進來,待會兒他進來你先說幾句擔憂的話,表少爺的事情緩一緩,看他心情好的時候再說吧。」
「好,好。」方含雲點頭,「我現在心好亂,臘梅,你提點我一些,要是我說錯了什麼你就咳嗽一聲。」
「我知道,你先把眼淚擦了。」臘梅遞過手巾,拍了拍她的手背,推門出去。
紀天翔站在原地,仰頭望天,嘴角在笑,眼中卻有濕意。
臘梅小聲喚道︰「姑爺,您進屋去吧,忙了一天一夜了,先坐下喝口水。」
他表情凝結,緩緩地轉頭看向她,直直地盯著她的眼楮,突然又笑了,拍著她的肩頭道︰「臘梅,謝謝你。」
「謝我?」
「謝謝你沒有笑我,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好笑。」
「姑爺。」
他搖頭,不讓她說話,「告訴雲兒,只要梁敬之還活著,我一定讓他寫封信來。」說完,他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下,嘆口氣道︰「替我好好照顧雲兒。」
臘梅對著他的背影恭敬地福了一禮道︰「奴婢知道,姑爺保重。」
當夜,紀天翔只身上路去請師父十方大師,三日後與十萬援軍在凌渡口會合,趕赴邊關。走之前,他沒有再見方含雲。
第六章
紀天翔與梁敬之的第一次面對面是在戰場上。等到援軍抵達李將軍帳內,勘查過地形商量好戰略一舉攻入葫蘆谷時,先鋒軍已經被圍困了整整一十八天。突襲小隊根本沒帶食物,谷內地形險惡又有胡人布下的重重機關,他們根本不知道還有幾個人活著,但李將軍依然堅持救人。剛剛抵達之時,紀天翔就知道梁敬之也被圍困了,那一刻,他發覺自己心里跟方含雲一樣擔憂,每時每刻都在不停地默念︰梁敬之,你要挺住。因為,他還沒有真正地見上這位情敵一面。
一場激烈的惡斗接近尾聲,紀天翔把一個番僧逼近山崖。那番僧長得肥頭大耳,滿臉流油,像賣肉的案板上的肥膘一般,讓人多看一眼都惡心。番僧突然大喝一聲,全身肌肉抖動起來,紀天翔不由得皺緊眉頭,微一閃神,就見眼前青光一閃,他知道定是暗器,急忙飛身避開,同時听得一聲大喝︰「小心。」就見一名大正軍將領斜插過來,手中青峰長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進番僧的胸口。
番僧雙目圓睜,直挺挺地倒下,那將領抽出寶劍轉過身形,朝紀天翔微一點頭道︰「番僧的笑聲能攝人心魂,大人小心了。」
那將領只有二十出頭,身上軟甲殘破不堪,露出里面血跡斑斑的儒衫,臉上也滿是泥土和血跡,惟有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楮,目光依然清朗有神,山風吹亂他頭盔上被削掉一半的羽翎,顯得飄逸儒雅又錚錚透徹。沒有報上姓名,紀天翔斷定他就是梁敬之,他讓他想到「雲翔居」院子里的翠竹,不若青松蒼勁,不如梅花嬌艷,卻自有冷傲蒼翠之處,難怪方含雲要求在院內植上一片竹林。
他抱拳拱手道︰「多謝將軍,在下紀天翔,您堅守多日,辛苦了。」
梁敬之神色微微一怔,拱手還了一禮,什麼也沒說,轉身殺入戰局。
這一刻,紀天翔明了,他不需要那剩下的一年了。
「小姐,小姐,姑爺來信了。」臘梅一路小跑沖進屋子,揚著手中的信函。
「真的?快給我看看。」方含雲迫不及待地拆開。
臘梅在旁喜聲道︰「老爺說信是跟奏折一起八百里加急送回來的,十方大師到那里就破了番僧的攝魂術,救出了被圍困的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