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慌地道︰「小、姐,萬萬不可,這樣做太冒險了。他若有慈悲之心,就不會讓管家抬著二十箱聘禮,逼老爺當場簽了聘書,連拒絕的機會都不給。」
方含雲搖著頭道︰「我只能賭一賭,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當日你寫給他的拒嫁信函,他還不是原封不動地退回來了,賭這一次,又有何用?紀管家的話你也听到了,什麼‘我家少爺二十年來第一次看上一位姑娘’,什麼‘皇後娘娘對這個佷兒疼愛有加’,什麼‘少爺去潮州替皇上辦事,否則該親自登門’。擺明了就是威脅,如果有辦法拒絕,今日你也不會進這個家門,既然已經進來了,就沒有反悔的機會。」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畏于婬威跟一個我不愛的人共度一生。」
「除非……」臘梅咬緊下唇,「奴婢來扮演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角色,奴婢跟了小姐七年,雖然不及小姐的才情,但自信說話還算有條有理,倘若紀少爺听進去了最好,倘若他听不進去,就說我向來嫉妒小姐命好,所以惡意誹謗。」
「不行!」方含雲急得站起身來,「你說的什麼傻話?咱們情同姐妹,我怎麼能這樣犧牲你?況且紀少爺又不是傻子,會信我把一個惡意低毀主子的丫頭帶在身邊當陪嫁?」
「總之臘梅不能讓小姐冒險。」
「哎喲!」喜娘扯著母雞嗓子進來了,「新娘子怎麼站起來了?快坐好坐好,新郎官來了。」
人剛坐好,身著喜袍的新郎官便大步跨進門來。紀府兩個丫頭在喜娘的唱喏中一個端過托盤,一個拿起盤中秤桿交給新郎。
臘梅站在小姐身側,覺得雙腿不由自主地發軟,心中激烈掙扎。說還是不說?說了,只有一個渺茫的機會,那就是紀少爺只是心儀小姐,從頭到尾求親退信的過程他都不知詳情,而這種機會等于零;不說,連機會都沒有。她閉了閉眼,在心里道︰若要死,就讓她這個丫頭代主子死吧。想至此,把心一橫,就要跪倒。
方含雲仿佛察覺她的心思,突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她一愣,就在遲疑之間,新郎手中的秤桿已經掀開蓋頭。
「啊……」紀府的兩個丫頭和喜娘同時一聲驚呼,臘梅急忙抬眼,看到方含雲一雙紅腫的眼楮和臉上哭花的胭脂,她一定在轎子里又哭了。
喜娘滿頭冷汗,新婚之夜新娘子一雙淚眼,明明就是觸霉頭嘛,倘若新郎官發起脾氣來,可怎麼辦才好?這方小姐怎麼這麼不識趣?可憐她一條老命被她牽連了。
「姑爺,」臘梅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上前一步低著頭道,「奴婢該死,小姐上轎之前跟夫人難舍難分,哭花了喜妝,奴婢年紀輕見識淺,沒有經驗,不知道替小姐及時補妝,是奴婢的失職,請姑爺看在大喜之日的面子上饒奴婢一回。」
喜娘是老江湖了,急忙幫腔︰「是啊是啊,新娘子出門自有哭爹娘一禮,哭得越凶證明越孝順。您看新夫人這雙眼腫的,來日必定孝順公婆,體恤相公。」
新郎半晌不語,只是細細地打量著方含雲的容貌,半晌,突然伸手抽出她捏在手中的絲絹,動作輕柔地拭去她眼角最後一絲淚痕,輕聲道︰「梨花帶雨,別有一番風情。」’
臘梅暗道︰酸極了!
喜娘笑道︰「都說紀少爺是才子,今日老身算開了眼了。不過新郎官啊,那絲絹可不是擦眼淚用的。」
紀少爺眉頭微揚,客氣地問︰「那是做什麼用的?」
「是……」喜娘看看三個年輕的丫頭,頓住,掩嘴笑道︰「這個新娘子自然知道。來來,喝交杯酒。」
紀少爺淺笑,也不追問,按著喜娘的指示一步步完成繁冗的儀式。
待全部程序結束,喜娘推著幾個丫頭道︰「春宵一刻值千金,都快出去,別耽擱新人的好事。」
臘梅眼見小姐木偶般地受人擺弄,心中焦慮萬分,躍過喜娘的身子看到她一雙哀傷絕望的眼,靈機一動大聲道︰「姑爺,老夫人臨出門之時交代奴婢幾句話,吩咐奴婢一定要在圓房之前轉告小姐,奴婢斗膽,請姑爺出去一下,容我跟小姐單獨說話。」
喜娘急忙道︰「出去出去,有什麼話等明日再說,哪有洞房花燭夜把新郎官往外趕的道理?這小丫頭怎麼不懂事。」她只盼早些出去領了賞銀快快離開,看這方小姐的樣子就是心不甘情不願,多待一刻都恐節外生枝。
紀少爺突然道︰「慢著,」他指著臘梅,「你留下,其他人先離開。」
喜娘一看,急忙往外走,甭管臘梅那丫頭想怎麼興風作浪,先去領賞再說。另外兩個丫頭也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紀少爺掃了神色緊張的主僕二人一眼,踱至窗口,面朝窗外,輕聲道︰「有話你們私下說好了,我不會偷听。」
臘梅偷偷地看向方含雲,不知如何是好,她只想先把紀少爺支出去,下面的事再商量,總之能拖一刻是一刻,可現在……
良久,室內只有三人起伏不定的呼吸聲。紀少爺突然轉過身來,面帶微笑,和顏悅色地問︰「怎麼不說了?放心,隔了這麼遠,我听不到的,況且,你們女人家不是自有一套說悄悄話的本事嗎?」
他的笑輕柔若風,卻看得臘梅手足發軟,頭皮發麻,一雙靈動的大眼楮帶著恐慌焦慮和僅有的一絲勇氣與他對視,心中怦怦打鼓,真想落荒而逃。他的笑容怎麼會那麼和藹又那麼深沉?他的眼神怎麼會那麼溫和又那麼凜冽?
方含雲看著兩人對視,也是心驚膽戰,把心一橫,突然站起身來。
臘梅一個箭步擋在她身前,飛快地道︰「老夫人說,小姐這幾日身子不方便,不適宜圓房,但婚期擇的是黃道吉日,不能更改,所以只能讓小姐私下跟姑爺言明,暫緩幾日,別因為害羞不敢說,到時候觸了男人的霉頭,三兩年之內都走霉運。」
方含雲提心吊膽地听著,心中暗道︰這丫頭真能瞎掰,听她說得一板一眼,仿佛真有其事似的。
「哦,原來如此,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啊?就這樣?臘梅偏頭看著小姐。
「呃——」方含雲謹慎開口,「夫君,妾身不方便的日子總是睡不好,習慣了臘梅服侍,不如……」
紀少爺轉身看向她,眼中少了分犀利,多了分柔情,接口道︰「不如讓丫頭在暖閣外候著,你若不適,隨時可以叫她。以往在家自有爹娘照顧你,今後,你是我的妻,便由我來照顧你。」說著,便過來牽她的手。
方含雲本能地一縮,與他的手指輕觸而過。他的手抓了個空,怔了一怔,卻沒有發火。她羽扇般的睫毛怯怯地顫抖了一下,知道剛才的舉動是對夫君的大不敬,但若讓他踫她,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今日已經多次忤逆了他,若他似想象中的蠻橫無理,早該把臘梅趕出去打板子了。或許上天垂憐,這位紀少爺天生仁厚,對求親的整個過程根本毫不知情。或許,或許她跟表哥還有一線希望?
她看向臘梅,目光流轉中,臘梅就知道小姐打的什麼主意。那紀少爺的眼神微笑,決不是天生仁厚的人,她也不明白為何他對她們主僕寬容忍讓,也許他不想在大喜之日壞了氣氛,也許他真的對小姐一往情深?
「夫君。」不顧臘梅頻頻阻止的眼色,方含雲上前一步,她必須要為自己的幸福搏一次。
紀少爺迅速抬手截斷了她要說的話,沉聲道︰「天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