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長自從手術失敗的那天之後,不曾再掉過一滴眼淚,她每天都去看白大俠,每天都給他帶一朵百合花。她說那是她的幸運花,希望也能給他帶來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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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大俠要回家了,是他自己決定的,院長二話沒說就簽了字,他父母在他的堅持下也同意了。我們全體等在病房外面,一個一個進去跟他告別。
終于輪到我了,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小腿一直在發抖,我不知道進去之後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從他住院以來,每次看他我都是躲在人群里,我有些害怕單獨面對他。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白大俠靠在枕頭上,臉色灰白,嘴唇干裂,頭發因為化療變得稀疏,乍一看有點像教我們高數的那位禿頂老教授。
「嗨,才女。」他朝我扯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嗨,」我訥訥地回應,遞過手中幾乎被汗水浸透的紙包,「這里面是一小塊罌粟,你疼的時候吃上一點點,效果很好的。」
「罌粟?」他露出迷惑的表情。
「就是大煙,我特地打電話跟我姥姥要的,你要保密哦,這東西是違禁品。」
「哇!才女就是才女,跟別人就是不一樣,我這輩子還沒吸過,臨死之前試一試也不虧了。」
我忙道︰「你別亂說,你不會死的。而且,這一點點也不會上癮。」
「哈哈!」他夸張地笑,「你舍不得我死啊?我還以為你要一直生我的氣,永遠不會理我了呢。」
「怎麼會?」我勉強笑笑,「那件事我早就不生氣了。」
「不氣了就好。」他猛地皺一下眉頭。
「怎麼了?」我上前,「是不是又疼了?」
「沒關系。」他白著臉,緩緩松開眉心,「已經習慣了,我忍得住。」
我伸出手輕輕地放在他肩膀上,問︰「你真的決定回去了?」
「嗯。」他用力點頭,突然問︰「你知不知道我家鄉叫什麼名字?」
我搖頭。
「叫夕照,一個很美麗的沿海小鎮。每當日落的時候,夕陽照在海面上,海天連成一片,滿世界都是燦爛的金光,很美很美。」他臉上露出希冀的神情,「我出生在那里,所以就算死也要死在那里。」
「不會的。」我哽咽道︰「等你好了,我們去夕照把你接回來。」
他看著我道︰「真的?」
我含著淚點頭道︰「真的。」
「好!」他鄭重地道︰「我一定等你去,咱們拉勾。」
「拉勾。」我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右手小指,那只男性的手如今已經骨瘦如柴,我甚至感覺他指節的骨頭硌疼了我的。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反悔。」他孩子似的念著童謠,念完了,依然勾著我的手指,一雙深陷的眼楮灼灼地盯著我,突然道︰「秦沐陽,我喜歡你。」
我再一次呆住,不是因為他的突兀,而是因為他那份壓抑的執著,在嬉笑的外表下,在失意打擊下,在病痛的折磨下,依然不屈不撓的執著。
他盯了我一分鐘,突然虛弱地笑了,喘息著道︰「又嚇到你了吧?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露出這種傻兮兮的表情。不過看在我是病人的分上,這次不準生我的氣哦。」他說完大力地皺了下眉頭,手掌本能地捏緊我的手。
「白大俠。」我驚喊︰「你是不是很疼?」
「沒事。」他咬著牙熬過那陣痛楚,疲憊地仰在枕頭上,虛弱地道︰「你能不能幫我擦擦汗?」
「哦。」我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擦去他疼出的冷汗,後知後覺地叫道︰「大煙,那些大煙,你喝上一點就不疼了。」
「不。」他按住我的手,搖頭,「我不喝,我要留作紀念。」
我看著他那凹陷卻清澈的眼神,突然興起一股沖動,湊上去在他干裂灰白的唇上輕輕一觸,喃喃地道︰「白大俠,謝謝你喜歡我。」
這次是他呆了,好久好久才露出一個夢幻般滿足的笑容,輕聲道︰「不客氣。」
我的鼻子一陣發酸,再也沒勇氣多看他的笑容一眼,轉身沖出病房。我直直地穿過人群,走出醫院,在大街上狂亂地奔跑起來,任淚水在臉上肆虐。十一月的風已經有些冷,我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冬天,小月小小的身軀躺在白布下面,小嬸嬸淒慘的哭聲在耳邊回蕩。生命,人力所無法挽留的生命,上天既然賜予人類生命,為什麼還要殘忍地奪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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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也不知道我跑到哪里了,等我意識到的時候,我正站在公用電話亭里,手中拿著听筒,里面傳出通訊接通的長音,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剛才撥了什麼號碼。電話被接起來,里面傳來寧海辰特有的溫和嗓音︰「喂,您好,請問找哪位?」
「寧海辰!」我只吐出這三個字就開始對著听筒號啕大哭。
「沐陽?」他驚慌地叫道︰「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我,我,我……」我抽抽咽咽,好半天才道︰「我不知道。」
「嗯?」他停了片刻,然後道︰「好了好了,先別哭了,你先告訴我你在哪里,我馬上去找你好不好?」
「我,我在——」我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我在大操場,行政樓門前。」
「好的,你進樓里去,天快黑了,外面風很大,你在大廳里等我,听到沒有?」
「嗯。」我抽泣著放下電話,抹了兩把眼淚,走上台階,看到過路的人好奇地看向我,又下來,我才不要站在大廳里給別人笑話。我走到大樓拐角處,把自己窩進角落,這里背風,又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天色漸漸暗淡,隨著夕陽的金光漸漸散去,我的眼淚也一點點干涸,我覺得自己真的又傻又幼稚,就這樣哭著跑過了半條街,又莫名其妙地給寧海辰打電話。呆會兒他來了,我怎麼說啊?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沐陽,沐陽,秦沐陽——」隱約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站起身,朦朧的夜色中看到一個人的身影在大操場上搜尋,大聲地喊︰「秦沐陽,沐陽,你在哪兒?」
我走出角落,喊︰「我在這兒!」
他听到聲音轉向我,夜色里,目光中閃爍的焦灼異常晶亮,他幾乎飛奔著沖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肩頭,劈頭就吼︰「不是叫你在大廳等我麼?你跑到哪兒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凶的眼神,沒听過他這麼凶的口氣,心中一陣委屈,眼淚又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抽噎地道︰「你那麼凶干嗎?我只是不想像個傻瓜似的站在大廳里給人家笑話嘛!」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松開我肩頭,揉了揉我的頭發,放軟聲音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心里一急口氣就重,別哭了啊。」
我本能地甩開他的手掌,用力地揉亂了他踫過的頭發,心里一陣別扭,眼淚掉得更凶了。我討厭他揉我頭發,像哄小孩子似的,更討厭他也用同樣的方式哄別人。
「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伸出手來,習慣性的又要揉我的頭發,我反射性的一把揮開,「啪」一聲,重重地打在他手背上。我一愣,怯怯地抬眼看他,他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掌,目光緩緩轉向我,俯低頭,對著我的眼楮,用好輕柔好溫和的聲音道︰「對不起,我剛才不應該那麼凶,我只是擔心你。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有人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