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他猛地摟住她,「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兩個人的感情卻偏偏要牽扯這麼多復雜的事情?為什麼我喜歡你我爹卻不喜歡?為什麼我們要在乎別人的言語和眼光?為什麼?」
她一字一句地道︰「因為你是南宮葉,我是陸嫣然。」
他頓住,半晌才怔怔地道︰「是不是我不做南宮葉,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她雙手撫上他的面頰,柔聲道︰「傻瓜,做不做南宮葉是你能選擇的麼?我只知道,你若是不喜歡陸嫣然,就沒這麼多煩惱了。」
「不,」他激動地道,「要我不喜歡你,做不到。」
「要你放棄南宮世家長子的責任,你做得到麼?」
他攢緊眉心,掙扎良久,頹然道︰「做不到。」
「那就是了。我認識的南宮葉,決不是一個為了兒女私情而枉顧俠義責任的人。」她說得平靜,心中卻萬分苦澀。那傷心丟掉蹴鞠的夜晚,她就將什麼都看得清楚了,卻偏偏用一盞花燈來自欺欺人。本來已碎了夢境,為什麼還傻傻地不肯醒?非要再傷心一次,徹底地痛一次,才懂得認清事實。
他抓緊她的雙肩,既愧疚又不舍,「嫣然,我,我……」
「噓——」她食指點住他的唇,「你不用說,我明白,我不怪你,我誰也不怪。」她扯起嘴角,牽強一笑,「命運待我,其實已經很好了。你看,我有倚笑樓,有眾多姐妹的擁戴,有無數客人的捧場,有官商綠林各條道上的面子,還有你……你這個朋友。我豈不是比那些富家千金、賢妻良母擁有的多得多?就算為倚笑樓操持一生,在此終老,我也無憾了。」
「嫣然,」他猛地捧住她的臉,痛苦地搖頭,「別笑了,我求你別再笑了。我知道你不快樂,你擁有這些你都不快樂,只有辛苦,只有辛酸,只有流不出來的眼淚。我是憨,是拙,可是我不是傻子,我懂你,我懂你的。‘芳華清白生生斷,愛恨痴怨生生斷,人性尊嚴生生斷,恩義情仇生生斷,終身自由生生斷。’我不忍你這一切都生生斷,也不要你‘哭也是歡笑也是歡,無心無情天理難斷’。」
她大大的眼楮痴痴地看著他,徘徊已久的淚珠就這麼毫無防備地掉下來,一顆兩顆,一串兩串,溫熱咸澀,晶瑩剔透。她嘴角依然帶著笑,笑得那麼無力又無奈,「南宮葉,你知道麼?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說這麼多話卻沒有結巴。」
「嫣然。」他沙啞地喊,感覺自己的眼楮也脹痛得快要流淚了。
「你知不知道你很可惡?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該憨的時候不憨,該說的時候說不出來,不該說的時候又說了一堆。你這樣,叫我今後怎能平心靜氣地拿你當朋友?」
「嫣然,」他急了,「我又說錯話了麼?」
「嗤——」她破涕為笑,「說你可惡你就給我可惡到底,怎麼又犯了憨勁兒了?」
他搔搔頭,不明所以。
她擰他一把,嗔道︰「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跟我裝傻。」
他立刻道︰「我說了我不傻。」
「是,你不傻,我傻。」
他反駁得更快︰「誰說你傻?」
「我若不傻,怎麼會為你笑為你哭,為你設想為你感動,為你甘願萬劫不復。」
他急忙捂她的嘴,「你亂說什麼?什麼萬劫不復!」
「唉!」她抓下他的手,搖頭嘆氣,「我今日如果狠不下心來趕你走,來日一定會萬劫不復。可是現在,我怎麼也開不了口趕你,你說,我不是傻麼?」
「嫣然,」他喜道,「你是說,你不趕我走了?你不要我別喜歡你了?」
她瞪他,「怎麼這會兒又聰明了?」
他摟緊她,只是笑。
她埋在他懷里,幽幽地道︰「‘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延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不管來日如何,反正今日我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我就留下你,哪怕挨著狐狸精的罵名,哪怕你的家人上門砸了倚笑樓,哪怕你將來怪我怨我,我都認了。」
他下頜抵著她的頭頂,鄭重地道︰「不會的,我……」他的聲音陡然一頓,身子晃了晃,突然倒下去。
她措手不及,被他高大的身形帶倒,慌忙伸手撐住他的胸膛,觸手所及一大片濕漉漉的血跡,失聲驚喊︰「南宮葉!」
溫暖的錦被簇擁全身,耳邊仿佛可以听到湖面鷗鷺的叫聲,鼻端縈繞的是清新的梔子花香,掌心可以觸模到一只柔軟滑膩的手。南宮葉睡了好長的一覺,做了好美的一個夢︰他夢到陸嫣然坐著花轎嫁給他,他們在女乃女乃和叔伯長輩的笑語聲中拜堂成親,他掀開蓋頭,看到她閉月羞花的容顏,她眼波流轉,嬌羞無限,柔若無骨地靠在他懷中,他緊緊地摟著她,心想他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擁有她了。他好高興,忍不住笑出聲來,就這樣笑醒。他張開眼楮,就看到她形容憔悴,紅腫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嫣然?」他驚呼,猛地坐起身來,牽動胸口的傷隱隱作痛。
「別動。」她起身將他按回床上,凶巴巴地呵斥︰「還亂動,你不要命了麼?」
他老實地躺好,焦慮地道︰「你怎麼了?眼楮那麼紅,哭了是不是?」
「對。」她咬牙切齒地道,「我哭了,哭了一天一夜,還不是因為你。你這憨人,傻子,木頭,呆瓜,沒良心的,傷得這麼重,還跑來找我干什麼?嫌我眼淚太多,沒地方流是不是?嫌我操心的事不夠多,來幫我添一樁是不是?嫌我氣你氣得不夠,找機會要我罵你是不是?」
「不是,嫣然,我……」
「閉嘴。」她狠狠地瞪著他,紅紅的眼楮里像要冒火,突然一下在撲到他肩上,哽咽道︰「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這一天一夜,我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真怕你就這麼死了。」
「不會的。」他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頂,「我命大得很,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她一听又氣了,「還說算不了什麼?芋頭說傷口就在胸口上,幾乎穿胸而過,流了那麼多的血,能夠站著已經是奇跡了。你以為自己是什麼?鐵打的麼?」
「不是,我……」看著她紅腫的雙眼和憤怒的眼神,他將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你什麼?想說什麼就說,干嗎吞吞吐吐的?」
他小心翼翼地道︰「我說了,你別生氣。」
她白他一眼道︰「你人都醒了,我還有什麼好生氣的?」
「其實,其實,其實以前比這傷得嚴重的時候多了,也沒死,這次,真的不算什麼。」
「你……」她氣得一拳敲下去。憨人,干嗎什麼時候都這麼老實?就不能說點讓她安心的話麼?
「哎呀!」他痛叫。
她急忙俯身察看,口氣依然凶惡,眼圈卻又紅了,「痛死你活該,身子是自己的,又不是別人的,糟踏壞了,沒人替你受疼受罪。」她輕輕地撫著傷口處,吞下眼角的淚珠,柔聲問︰「還疼麼?」
他用力搖頭,保證似的道︰「不疼了,真的,一點也不疼。」
她嘆息道︰「你這人,什麼時候才能學會保重自己,讓人家不再替你擔驚受怕?」
他握住她的手,鄭重地道︰「嫣然,今後,我會保重自己,為了你。」
她含淚道︰「這是你自己說的,以後別再讓我見你受傷,下次我才不管你,直接把你丟進湖里去,讓你自生自滅。」
他驚道︰「啊?真的?」
她撲哧一笑道︰「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