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就見四個嬌艷玲瓏的姑娘施施然走進庭來。第一個懷抱琵琶,第二個端著箏,第三個托著琴,第四個赫然拿著二胡。四人一字排開在桌前坐了。
陸嫣然以筷蘸酒,就在她們各自面前的桌面上寫下曲名,揮揮手道︰「一個挨一個唱吧。這位客官是內行,若是唱得不滿意,你們也不用在樓里混了,省得給我丟人現眼。」
「是。」春嬌首先試了兩下琴弦,隨即「錚錚錚錚」之聲便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正是琵琶曲中最難的《十面埋伏》。緊迫急促的琵琶音剛落,低沉和緩的箏音便響起,恰似山澗流水淙淙,令人心曠神怡。一曲《高山流水》即罷,陸嫣然不知何時手持洞簫,一個低回起音,琴箏相和,蕭索蒼涼的《長相思》接上,冬雪手起弦動,二胡那粗糙又細膩的弦音像柔絲劃在每個人心上。二胡音停,琴音又起,輕快高昂的旋律將人帶入明麗的《江南春色》之中。最後一曲《彩雲追月》,陸嫣然竟大膽地采用洞簫為主弦,其他四位姐妹和弦,舒緩纏綿的樂曲令大家不由自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舉杯暢飲,摟緊身邊的美人。
最後一聲低回舒緩的簫聲停止時,兩個保鏢剛好各捧著一壇酒上來,放下時唱喏︰「二十年陳年花雕一壇,四十年陳年竹葉青一壇。」
芋頭拱手道︰「二鍋頭還差兩斤,煩請二位客官稍等。」
陸嫣然親自拍落泥封,斟滿一杯,遞給南宮伯禹道︰「客官請,看這四十年的竹葉青醇是不醇,多一年或者少一年,您都盡可以砸了我倚笑樓的招牌。」
南宮伯禹不動聲色,美酒入口,嘴上沒說什麼,但大家看他陶醉的神情,都明白了。
陸嫣然又斟了一杯花雕,恭敬地遞上,南宮伯禹喝了,並不評價,陸嫣然也不問他感覺如何。
少時,菜上來了,難得的是,色彩明艷,香氣四溢,還冒著熱氣,就像剛從後面廚房端出來的一樣。最後一道炸糕端上來時,大家仿佛還可以听到油在鍋里 啪作響的聲音。
一個小丫頭 跑上來,手捧酒壇叫道︰「二鍋頭來了,麻煩各位讓讓。」酒未至,香先到。壇子往桌上一放,麥色的酒波浮動,就像秋風吹過成熟的麥田,一浪一浪地蕩漾開去。不用嘗,光看這顏色,也知是地地道道的酒頭。四周的客人看著南宮伯禹舀了一勺喝下去,全體發出贊嘆之聲,恨不得自己也能嘗嘗。
陸嫣然巧笑盈盈,忙著斟酒布菜,直等兩人吃飽喝足,才眨著媚眼問︰「二位爺可滿意了?」
南宮仲禹看著大哥,不敢多言。南宮伯禹微微點頭道︰「還過得去。」
「那二位爺還有何吩咐?」
南宮伯禹盯著陸嫣然道︰「酒菜小曲都還好,只是差一樣美人啊。」他本想假意輕薄陸嫣然一下,但自持身份,伸出去的手怎麼也搭不到她下頰上,只好端起茶碗。
「呵呵。」陸嫣然媚眼勾著他,「這位爺的意思,是要我陪您嘍?」
南宮伯禹沉默。
「這位爺可知,按規矩鴇姐兒是不接客的。」
「規矩是人定的,只要有錢賺,什麼規矩不能改?」
陸嫣然輕哼一聲,「客官這話就錯了。規矩就是規矩,要是隨便能改,還叫什麼規矩?我陸嫣然又豈是貪圖錢財之人?若是我願意,別說一文錢沒有,就是門口的叫花子我也可以陪;若是我不願意,別說銀子,就是搬了金山來,我照樣不陪。」
南宮伯禹冷冷一笑,「說得倒有骨氣,我這里有一千兩,買你親我一下,如何?」
南宮仲禹驚道︰「大哥!」這姑娘是葉兒看上的,要是她真的親了,成何體統?
陸嫣然笑容陡地一寒,緩緩伸出手來,將那張銀票撈在手中,反復翻看。「 ,還是利源的銀票呢,保證不是假的了?」
「你若不信,可以先叫人將銀子提出來。」
「那倒不必,利源的信譽我還是信得過的。」她湊近銀票,看了又看,仿佛愛不釋手,突然「嘶」的一聲,將銀票撕成兩半。她眼角含笑,看著南宮伯禹,手上依然慢條斯理地撕著銀票,撕得粉碎,縴手一揚,紙屑漫天飛舞。她冷冷道︰「你當本姑娘稀罕麼?」
南宮仲禹驚呆了,啞然道︰「陸姑娘,你……」
「哼!」陸嫣然緩緩起身。「客官要找姑娘,燕瘦環肥,我這里樣樣都有,恕本姑娘不奉陪。」
「好!」南宮伯禹大聲道,「好一個陸嫣然。陸姑娘,當我冒犯了,告辭。」
他拉南宮仲禹起身,陸嫣然閃身攔住道︰「吃飽喝足,客官想不付錢麼?」
「姑娘不是說不是貪圖錢財之人?」
「我不貪錢,我手底下的人總要吃飯。姑娘們為您彈琴唱曲,丫頭小廝為您跑腿買酒菜,客官不該賞麼?」
南宮伯禹道︰「是該賞。」隨即掏出兩錠元寶丟在桌上。
陸嫣然道︰「兩錠元寶就想走了?」
南宮伯禹皺眉道︰「那你要多少?」
陸嫣然喝道︰「巧巧,算賬。」
「哎!」巧巧拎個算盤子上前, 啪啪地撥弄起來,「陳年花雕五十兩,陳年竹葉青五十兩,二鍋頭一百兩,請胡師傅二百兩,徐師傅二百兩,宋大嫂二百兩,一首曲子一百兩,五首一共五百兩,打賞兩個跑腿的小廝各五十兩,打賞小丫頭一百兩,打賞啞巴老爹一百兩,損壞一張桌子五十兩。先前上的酒菜茶水和菜色備料算免費,加加減減一共一千六百五十兩,給您去個零頭,算一千六百兩。」
旁觀的眾人竊笑,惹到了陸嫣然,還想不出血就走?
南宮伯禹哼道︰「你去搶不是更快?」
「耶,」陸嫣然道,「客官這話又錯了,倚笑樓的價錢一向最公道。陳年花雕和陳年竹葉青都是珍藏,別說五十兩,就是千兩銀子也未必哪里都能求到。小廝們為了這兩壇酒,可是跑遍了西湖周圍的門戶宅邸,每人打賞五十兩,還嫌委屈了。小丫頭更不用說了,為了您這二十斤的酒頭,把城里三個酒鋪明早要開封的酒缸都給包了,打賞的這一百兩銀子,說不定還要給酒鋪老板分些,她自己又能得多少?三位大廚師傅外借一次,每人二百兩不多吧?啞巴老爹本來都收攤子睡了,又讓咱們給挖起來,大冷天一個老人家可憐見兒的,多賞些也不為過吧?就當您做做好事,為死後積點陰德。姑娘們是推了客人來給您唱曲的,錢多錢少沒什麼要緊,可是得罪了客人壞了信譽事情就大了,不得花點銀子堵客人的嘴麼?一張桌子要您五十兩好像多了,可不是給您抹了零頭了麼?再說了,您那一巴掌下去,桌子壞了不要緊,驚擾了這廳堂里里外外好幾十的客人,這賬我都沒跟您算呢!您自己說,這一千六百兩,我黑您了麼?」
「你……」南宮伯禹被她駁得啞口無言。
南宮仲禹急忙道︰「算了算了,一千六百兩就一千六百兩吧。」他掏出六張一百兩的銀票放在桌上,拉著南宮伯禹道︰「走吧,大哥,走吧。」
「慢著。」陸嫣然伸手攔住,「我說的是一千六百兩,不是六百兩,客官不是連銀票都不會點吧?」
南宮仲禹無奈道︰「剛我大哥不是給了你一千兩了麼?」
陸嫣然恰然自得地笑道︰「我只看到一地的碎紙,哪里見到銀子了?」她環視眾人,揚聲道︰「你們誰見到那一千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