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半晌,走出去,甩上門。
我彎腰拾起護照,抽出機票,是頭等艙,曲凌風從來不會委屈我。我無意識地撕爛了手中的紙張,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手一抖,紙片紛紛揚揚地四處飄落。落在窗外的水泥路面上,草地上,窗台上,室內地面上,我的身上,頭發上。發上的紙屑又被風吹起,忽忽悠悠地飄出窗外,看樣子要下雨了,我的四肢已經冰冷,但還是不想離開窗邊,迫切地希望看到下雨。
冷風過後,雨終于來了。秋季的雨又重又冷,打在臉上生疼,難怪老人們說︰「一場秋雨一場涼。」我與曲凌風之間,是不是也是「一場秋雨一場涼」?又或者,根本就不曾溫暖過。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也模糊了我臉上咸澀的另一種水滴,什麼時候,我竟然流淚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回過神來,只听到他的吼叫︰「你到底在干什麼?要凍死嗎?不想陪我去日本也犯不著用這一招!」他猛地關上窗戶,幾乎要將玻璃震碎。
他將我推進浴室,擰開蓮蓬頭試了下水溫,從頭到腳一路澆下,連睡衣都沒月兌。溫熱的水流刺激我冰冷的皮膚,我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身子抖得像窗外風雨中的落葉。我和他都濕透了,蒸騰的熱氣朦朧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在蒸汽中咳嗽,身子虛軟地靠在浴池邊沿。
「天籟,」他沉痛地喚我一聲,突然丟掉蓮蓬頭,上前抱住我,貼在我耳邊道︰「我不強迫你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但是請你不要折磨自己,不要折磨自己。」
我軟軟地環著他的頸項,喃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看雨,看到出了神。」
他猛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我,良久罵了一句︰「笨女人,我還以為……」
這是他第一次罵我「笨」,我卻覺得被罵得很舒服,這個‘笨」字,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他的寬容和寵膩。要他寵一個人並不難,讓他寬容一個人很難很難。我柔柔地笑著,依偎著他,將自己完全交給他掌管。
他月兌了我的睡衣,就著溫水揉搓我的肌膚,直到恢復正常體溫,然後自己換上浴袍,用一條大浴巾包裹著我,放在床上。
吹風機的轟鳴聲像一首美妙的音樂,我靠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手指溫柔地穿梭于我的發間。吹干了頭發,他把吹風機放在一邊,從背後摟緊我,下巴放在我頭頂,親昵地摩挲。
我把玩他的手指,懶懶地道︰「曲凌風,我改變主意了,我想陪你去。」
「真的?」他興奮地轉過我的身子。
「可是——」我望著地上剩余不多的碎紙片,心虛地道︰「我不小心把機票撕了。」
他氣得兩眼噴火,差點燒到我。
我舉起右手,小聲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吹風吹到出了神。」
「去你的吹風。」他狠狠一甩濕漉漉的頭發,甩得我滿臉是水,「以後不準你吹風,也不準你看雨。」
「那機票——」
「明天早晨打電話給江濤,把他手里那張給你,他再想別的辦法。」
「這樣好嗎?」
「他敢說一句不好!」他把我推倒,爬上來摟緊我道︰「現在,睡覺,明天早晨你如果起不來,我就扛著你上飛機。」
第二天早晨我真的起不來,他也沒有扛我上機場,因為我感冒了,接近凌晨的時候開始發燒,害得他一夜也沒得安穩。
九點鐘,他站在我床前不停囑咐︰「按時吃藥,按時吃飯,多喝水,多睡覺,不準工作,不準出門。我會讓小芳監督你,而且我隨時會打電話查勤,知道嗎?」
我乖乖地點頭。
「嗯。」他滿意地親我額頭一下,我不讓他親嘴唇,怕將感冒傳染給他。
「好了,你要遲到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道︰「手機隨時充電,隨時帶在身邊,我要第一時間听到你的聲音,知道你在哪里。」
「哦。」我再點頭。
「還有,我回來的時候你要去接我,我要下了飛機就能見到你。」
「哦。」我連連點頭。
「還有——」他想了一下,「不準發呆。」
我笑著點頭,他連這個也管。
「還有——」他攢緊眉頭,最後道︰「沒有了。」
「快走吧,」我推他,「不然真的遲到了。」
他提起電腦走向門口,手搭上門把的時候突然轉回來,拉起我深深吻住。我立即淹沒在他的熱情中,忘了傳染不傳染的問題。
吻了足足兩分鐘,他的唇移到我耳邊,沙啞地道︰「要想我。」
我迷茫地點頭。
他放開我,大踏步出去了。直到汽車的引擎聲消失,我才意識到,忘了跟他說再見。有些時候,分別是為了再相聚,所以無需說再見。
※※※
最初兩天,他每隔四個小時就打一次電話提醒我吃藥,一直持續到我好得差不多了,說話不再有鼻音。之後我的手機每天都要響個四五次,有時問我今天都做了什麼,有時問我晚飯吃的什麼,有時問我還記不記得他哪天回來,有時叫我唱歌給他听,有時只是靜默兩分鐘,淡淡地說一句「沒什麼」。
我掛斷電話去洗澡,按摩軟墊激起溫熱的水流,讓我想起他的手;爬上床窩在被子里,將頭埋進他的枕頭,讓我想起他的味道;一夜安眠起來,望著窗外白亮的天色,讓我想起他的早安吻;下樓路過書房,讓我想起他徹夜工作;出門取車,看到車庫中那輛銀灰色的BMW,讓我想起他帶著我飆車;坐在工作室里盯著手機,讓我想起他定時的晚餐電話。
一直到小康叫我︰「天籟姐,天籟姐,你發什麼呆啊?」
我猛然驚覺︰我在思念他!原來思念是這樣子的,酸澀甜蜜交雜在一起,因回憶而甜蜜,因無法相見而酸澀。當他在你身邊的時候,他做的一切都好像天經地義,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一旦他離開,那些不經意的習慣突然變得異常鮮明,引起了強烈的渴望和思念。
「天籟姐?」小康在我眼前擺手,嘆口氣自語道︰「唉,算了吧,你這種狀態還怎麼接case啊?我直接推掉算了。」
「什麼?什麼case?」我好不容易集中精神听小康說話。
「就是……」她的話音被手機鈴聲打斷。
我第一時間接起,應答聲帶著我不熟悉的興奮︰「喂?曲凌風?」
他的聲音帶著驚詫和喜悅︰「在等我電話?」
我用力點頭,才發覺他看不見,微笑著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語氣霎時輕快起來︰「在哪兒呢?工作室?」
「嗯。」
「別忙得太晚,喜歡吃什麼叫小芳做給你。」
「知道。」
「又有新的工作了?」
「還沒,小康在談。」
「天籟?」他的聲音暗淡下去,「我可能要拖後兩天回去,合約出了點問題。」
我停頓片刻,輕輕「哦」了一聲,我沒想到听說他晚回來心里會這麼失落,就像小時候爸爸說給我買禮物,結果回家的時候卻忘了,那樣強烈的失望和悲傷讓我的心霎時跌落谷地。
他也沉默了,片刻道︰「就‘哦’一聲算了?」
我苦笑道︰「不然怎麼樣?」
他又沉默了,我可以听到他呼吸加重,好像生氣的前兆。
「不怎麼樣,」他再開口時聲音明顯不悅,「什麼時候回去我再通知你。」
「哦。」我不明白又哪里惹到他了,不能按時回來又不是我的錯,好像該生氣的人是我,怎麼他比我脾氣還大?等等,他生氣是因為我沒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