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我覺得他在我身上尋求的不是,而是慰藉。
這一次,我是和風細雨,他是渴求甘露的草地,雨絲綿綿地灑在草地上,滋潤,撫慰,溫柔得像母親的手;草地貪婪地汲取笆露,伸展枯黃的葉片,散發盈盈的綠。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也可以這樣溫柔。
激情過後,他枕在我胸前,十指與我交握,不動也不說話。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不主動告訴我,我就不知道怎麼問。我與他,從來都是他掌握主動權。好久好久,他挪動頭部,枕回枕頭上,眼眸又呈現略微的深藍,松開手撫順我汗濕的發,吻了吻我的額角道︰「睡吧。」
我定定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將我圈進懷抱,維持一貫的姿勢,在我耳邊輕聲道︰「沒事,一點小麻煩,已經沒事了。」
我心中一顫,更往他懷中靠去。難得,他竟然可以看出我要問什麼。
※※※
如果損失十億算一點小麻煩,我真不知道什麼才算大麻煩。我幾乎不看商業報道,有關什麼商業金童財經巨子的花邊新聞都是小康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嘮叨才記住的。所以當胡醫生拿著財經版的報紙讓我看時,我很疑惑。
「頭版頭條,三天內最轟動的商業新聞,不看可惜了。」
這是我第三次到他這里來治療,上次只是說了一下與曲凌風十三年前的那次相遇,當時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的關系是挺敏感的。」
他是醫生,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看了,震驚了。
頭版頭條的大字︰協議桌上的「不敗將軍」自毀信譽。說的是「風」集團與美國IDK公司的合作計劃因為曲凌風在簽約當天遲到一個小時而宣告失敗,一向以注重時間觀念著稱的美國人認為,一個不守時的領導者,不會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這項眾所矚目的合作計劃已經協商了近半年,「風」集團在月內曾出台三項計劃以促成合作協議的簽訂。
這次簽約失敗,打破了曲凌風協議桌上「不敗將軍」的名號,據保守估計,「風」集團損失至少十億元。下面是對股市的影響,及其他一些相關業內人士對此事的看法,還有有關「風」集團股票前景的預測。我看不懂,也無心再看,目光只停留在「曲凌風在簽約當天遲到一個小時」幾個字上面。
胡醫生涼涼地道︰「如果我沒記錯,那天上午他一直坐在這扇門外等你。」
我放下報紙,雙手按住太陽穴,「你想說什麼?」
「我想我沒必要說什麼了。」
「這就是今天的治療內容嗎?」
「不,」胡醫生坐回辦公椅上,「按原來的進度,該跟我說說你們十二年後再次相遇的情形。」
我背靠沙發,陷入回憶,一直說到他揚言晚上要去天嬌房間。
胡醫生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笑道︰「佟小姐,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特別到讓人看上一眼就會愛上。」
我淺淺地笑道︰「你的幽默感又發作了?」
他搖了搖手指,「我說真的,如果我不是你的心理醫生,恐怕已經愛上你了。」
「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我都該為這句恭維而謝你。」
他眨眨眼,「不客氣。」隨後站起身道︰「送你一句話︰男人第一眼就愛上一個女人,往往會表現為強烈的佔有欲,尤其是不相信愛情的男人。有機會你可以問問曲凌風相不相信一見鐘情。我想,他可能會認為那是狗屁。」
我相信他會這麼回答,我眼前甚至浮現出他說「狗屁」這兩個字時的輕蔑表情。
回來的路上,我始終無法平靜,難怪他那天晚上那麼疲憊沮喪。我不知道「不敗將軍」的稱號有幾分真實性,但是我知道,他很成功,很有錢,很出名,這種失誤必將對他的前途產生不良影響。僅僅為了送我回家而失去了這麼大的合作計劃,值得嗎?曲凌風腦子里到底在想什麼?
※※※
我的思緒如此混亂,以至于差點發生車禍。
曲凌風回來,恰巧發現小芳在給我上藥。他三步並作兩步沖上來,抓著我的手肘問︰「怎麼弄的?」
我若無其事地道︰「一點小意外。」
「該死的我問你是怎麼弄的?」
我無奈地道︰「我的錯,開車不小心,擦到路邊的綠島。」
他接手小芳的事,惡聲惡氣地指責︰「你的魂兒又飄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才一次沒陪你過去,你就見鬼的給我發生車禍,明天起不準你再自己開車,我叫江濤給你找個司機。」
不是吧?只是一點小小的擦傷,就嚴重到剝奪我開車的權利。
「只是意外,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不行。」他一口決斷,不給我商量的余地。
我深深吸氣,想著胡醫生的話,試著從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為。我試過了,也明白他是擔心我的安危。可是,他該死的就不能听一次我的意見嗎?我見鬼的不是玻璃女圭女圭,知道怎樣保護自己,他不能用他的意志幫我決定所有事情。
我發現自己很容易就染上他的口頭禪,「該死」,「見鬼」,原來真的很好用。
我放下衣袖,抓起皮包就走。
「你到哪兒去?」他在後面喊。
「工作室。」
「不準去!」他上來拉我。
我揚了下腕表,「五點。我應該還有兩小時工作的權利。你說明天開始不準我開車,那麼我今天開,你也要管嗎?」
「Shit!」他吐出最不文雅的詛咒詞,「那個天殺的胡文舉究竟教了你些什麼,讓你有勇氣明目張膽地反抗我?」
「他什麼也沒教我,只是給我看了這個。」我從皮包里掏出那張報紙。
他甚至沒看內容,臉就變了,眼中迅速掠過難堪和狼狽,一把搶過去撕個粉碎,在碎片上狠狠跺了幾腳,沖上樓,我听見一聲震耳欲聾的摔門聲,隨後是一連串東西碎裂的聲音。
我平靜地吩咐小芳︰「把客廳收拾干淨。」
「哦。
我站在書房外,等里面沒有聲音了,才象征性地叩了兩下門,推開進去。
仿佛暴風雨過境,滿目瘡痍,遍地狼藉,凡是觸手所及的東西都難逃于難,幸好手提電腦剛剛在幫我上藥時放在樓下。一些書和文件是摔不壞,只可惜了那套六千多塊的茶具和門口的兩只古董花瓶。
他站在窗邊,背對門口,全身肌肉緊繃,頭發根根直立,肩膀還在不停起伏。我小心地避過地上的碎瓷片,來到他身後,用手指輕輕踫了他肩頭一下。他反射地揮臂,在拳頭離我的臉頰只有一厘米時硬生生停住,緩緩放了下來,怒喝道︰「出去!」
我左手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如果剛才那拳打中,我此刻絕對已經在書房外頭了。明知道這時候不該惹他,我還上來干什麼?現在該問我腦子里在想什麼,而不是曲凌風腦子里在想什麼。事實上我什麼也沒想,就像一種本能,我還來不及想就已經上來了。
我再次嘗試將手放在他肩頭,他沒有閃避,也沒有反射。我的嘴像有自主意識般地發出聲音︰「我記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說沒事了,一點小麻煩。」
他煩躁地耙耙頭發︰「本來就是一點小麻煩,一件合作案還動搖不了‘風’集團的根基。」
「那你為什麼發這麼大脾氣?」我的聲音好輕柔;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迅速轉身,驚詫地看我。
「我,」我垂下頭,「我只是問問,畢竟,你遲到是因為我,于情于理我都該問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