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兄若執意推拒,就是瞧我不起。」趙穎仁不客氣地,抓著銀票就往張錯懷里塞。「這錢也不是白給你的,我有一個條件。」
眾人皆一怔,料想他的條件勢必與趙穎娟有關。
「帶我們一道走,趙家上下二十余口,願意隨你天涯海角,尋覓一處得以安身立命的水秀山明之地。」趙穎仁心中十分了然,惹上了朝廷緝捕的逃犯,絕計難以自動月兌身,但基于江湖義氣,他又無法昧著良心出賣他們。前思後想,只有同上一艘般,逃往異鄉,方能保住家小們的性命。
所幸,張錯是個鐵錚錚的漢子,惜情重義,武功卓絕,跟著他應該是不會錯。
當然,除此之外他猶系掛著一個人——寒曦。明知寒曦心有所屬,他仍是難以忘卻她巧笑倩兮的模樣。她答應的一個月期限,即將到了,縱使答案已昭然若揭,他還是希望等到最後,由她口中獲得證實。
再者,就是他的妹妹穎娟!上蒼為什麼老愛作弄他們兄妹倆?
張錯正踟躕未決,郭萬里倏然匆匆奔至,一面大叫︰
「大哥,不好了!」險些栽進一旁的蓮花池。
「怎麼回事?」張錯急問。
「子錫他——跟我走。」郭萬里上氣不接下氣拉著張錯,飛足蹬上屋瓦,朝練武場直奔。
大伙見狀,亦前呼後擁一起跟過去瞧瞧到底出了什麼亂子。
兩人到了前院,已看見鐘子錫渾身掛彩,委實在「踏雪」亭內暫歇息。
「子錫?」張錯將人交給郭萬里,縱身一躍攀出牆壁,查看四面人的動靜。
靈敏的耳目,立刻發覺一層一層的官兵,正在急速包圍。對方不輕舉妄動,似乎在等待什麼人?
「大哥!」
「大哥!」
十名從安邦侯府逃離的兄弟,全棲往各個大樹上,靜觀其變。
「是棄守?還是殺出重圍?」他們已做好生死存亡的準備。
張錯垂眉思忖其中的利害關系。
兩名官兵向前拍打武館大門。
「請開門,讓我們進去。」
又一批官兵無聲掩至,殺氣騰騰。
「棄守已經來不及了。」無論什麼方法,都壓不住四面埋伏的殺機。
張錯不再逃避,更不想退讓,放手一搏才有生存的希望。他馬上退回屋內,將所有老弱婦孺全數移往後院。是我們十三兄弟的戰場,是他和西門雪算清舊賬,一較高下的擂台,閑人回避。
「讓我進去。」是趙穎娟。她來做什麼?
「館主有令——」
「只說一句話就走也不行嗎?」她也是主子之一,守門的弟子沒敢全力攔住她。
「你找我?」張錯冷漠以對。
「我只是想問你,你不覺得奇怪嗎?劉寒曦一走,官兵就來,用腳底板想也知道,是她出賣了你們,對這種女人,你還不死心?」
「都什麼節骨眼了,你還說這些?」趙穎仁用力將她推回屋內。歉意盈然地向張錯道︰「別听她的,我相信寒曦姑娘不是那種人。」
張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你也進去吧,一會兒殺起來,只怕護不了你。」
「沒錯,你是護不了任何人,因為你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西門雪昂首自大門而入,雙目炯炯地盯著張錯。「我以為張將軍武功蓋世,抱負遠大,當會選蚌聞名遐邇的大幫派重振旗鼓,沒想到,竟窩在這不毛之地苟延殘喘。可惜,可惜!
張錯沒興趣滿足他的嘲訊,也懶得反唇相稽。
「張某只是暫住于此,並不想牽連無辜。」
「這種破地方會比侯爺府安穩舒適?」西門雪自認穩操勝券,笑得得意揚揚。「只要我一聲令下,立刻可以將歸人武館夷為平地。」
「你不妨試試。」想通過他這一關,可也不是輕易便能達到。
「不急。」西門雪舉手示意。官差馬上捧上來一包用紅綢布包復的物件。財寶、配刀、官帽、官服……以及一匹日行千里寶駒。這一卷長約六尺,寬約一尺,黃色織錦所制,上繡朵雲與龍紋的,竟是當今聖旨。
張錯心中微動,模不著頭緒。
「宣。」西門雪朗聲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帝以誠信治天下……禮賢下士,求才若渴。令張錯重返京城,官升至二品衛大將軍,隸屬西門雪麾下,同心協力,效忠朝廷。軟此。武德元年四月。」
侍從雙手捧著將軍專屬的甲冑,恭謹立于張錯面前。
這是多少武人夢寐以求之極位!
張錯並沒接過。猶不動如山。
「違抗聖命,是大逆不道。」
「假傳聖旨,同樣難逃一死。」他明明已和劉建都共謀造反,為何又投向天子座前,這道聖旨來路大有可疑。
「張大哥眼楮看清楚,上頭的章印玉璽,是他人可隨便更改的嗎?」他處心積慮為的只是自己,以及如何擊垮張錯,成為他的人上人,他才不在乎輔佐的是誰?
哪兒有利可圖,便往哪兒去,才是無上的求生之道。安邦侯兵力不足,野心雖勃勃,內心卻忐忑不前,這種人根本難成大事,不值得效忠。
良禽擇木而棲。他是最懂得見風轉舵的人,哪像張錯,死腦筋!
「張某無心仕途,你請回吧。」屈居在一個品行、才德皆劣之人麾下,不如歸隱山林,荷鋤田野間,更自在瀟灑些。
「不行。若我辱命,亦是死罪。除非收失蹤好殘局,否則……你張錯仍是一個陰影;永遠是我的心魔。」
「何必呢?拋卻汲汲營利的私心,我仍敬你是一條漢子。何況……」
「不!現下只有勝負,沒有正邪。你要不成為我的下屬,就得是我的手下敗將。」他要贏張錯,「贏」這件事,是他戮力追求的終極目標。
無論名,利,女人,他都不願輸。
是命運的安排吧,再怎麼解釋也不管用。
張錯和西門雪兩人心中都再清楚不過。
遇到好對手,是千載難逢的。西門雪寬大的雙肩,顯示不可摧折的意志。
路是人走出來的,如果這條路狹窄得僅容一人,即不得不下殺手。
「拔出你的劍,跟我決一死戰。」驀地,腦中閃過寒曦決裂一般的冷容,令他胸口一窒,痛苦得好恨!
張錯哪點比他好?為什麼她選的是他,而不是他?
左清風將寶劍拋給張錯,它在他手中發出一聲鏗響。許久,他不再使劍,只因不想殺人。
利刃自劍鞘月兌身,發出如艷陽精魄的星芒,龍形花紋的劍身,干練如同他的手。
他慨嘆︰「大象為了踩死一只螞蟻,而將全身重量集中于一條腿上,往往得跌得鼻青臉腫,甚至粉身碎骨。」
「廢話不必多說,出招吧。」西門雪不理,勇往直前,「我們都是武者,何必花樣言詞。」
包圍著武館的官兵,無聲讓出一條路來。
「也好。你我決一勝負,做個了斷,此後不必再夾纏不清。」
滿天綴滿鮮艷的彩霞,太陽如一輪火炬,猶吐著紅赤的烈焰。
震天的呼嘯,加上兵器交加了出的巨響,將每個人的心弦全繃得死緊。
風漸漸大了,匆匆地吹拂。林中像有幾只野狼啤叫,听真切些,原來是松濤擺動。
斑手過招,每一劍俱是狠絕。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如是誰點燃燈亮燭光,將練武場照得恍如白晝,卻也暗影幢幢。
隨後,大伙見到一個人影,燭火在他身後,看不清他的臉,僅余的夕陽如血,他亦一身是血。寬大袍袖,迎著寒風,武館沐大余暉中,氣氛吊詭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