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彥陽抿嘴不語,猛烈如鷹的眼灼灼地睇視她。
「我們——」季月理頓了傾,見伊彥陽沒發怒,才吞口吞水往下說︰「我在你房里找到這麼多古董字畫,難道你敢說不是你偷的?」
樊素連眼皮都懶得瞠開,她受夠了。
事情的發展,和她當初預料的全走了樣,要報仇的是她,竟相反地處處遭人陷害,給逼得喘不過氣來,真是沒天理。
「你說話呀,不說話是默認嘍?!」季月理心懷歹念,非逼她伏首認罪不可。
樊素像在和伊彥陽比賽誰的憋氣功力較強,硬是不置一詞。
「舅舅,你看,她根本沒把您放在眼里,才敢那麼囂張。不如盡快將她送官法辦,請縣老爺嚴刑逼供,看她還擺不擺架子。」
伊彥陽銳利的眸光往上一瞟,季月理立刻像只縮頭烏龜退往牆角去。
「你先出去。」他的話平淡中飽含威儀。
「我,」季月理不敢違逆他的命令,只覺沒將樊素一次害個夠很不過癮,于是鼓足勇氣道︰「我還沒跟她對質——」
「出去!」伊彥陽幾近咆哮的聲調,嚇得她即刻噤若寒蟬,悻悻地走向長廊。
房里剎那變得寂靜沉滯,樊素側耳可清晰听見他濃重的喘息聲。
她屏住氣息等著他出招。他會殺她嗎?要真如此,她就一口送他上黃泉,然後拍拍,回「花濂洞」繼續修練。雖然讓他死得太快有些便宜他,但速戰速決也未嘗不是最省時省事的好方法。
他看著她,冷冽一如昨日。
她凝眉斂黛,和衣假寐,眼尾一抹細縫專注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伺機發動攻勢。
他移近床前,用指月復撫著她如青蔥般滑女敕白皙的粉頰。她無疑是美麗的,比他曾經逢場做戲的女子更加撩撥人心。
當他的手指輕觸她的時,樊素不由自主地起一陣顫抖。他想干嘛?
餅往,包圍在他周身的層層愁苦、無限淒愴,此刻彷佛稍稍獲得撫慰。
是因為她?伊彥陽絕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是耿仲遠派你來的?」那個八年前夸下海口,將讓他窮得一文不名的死對頭,據說也已經來到懷陽縣。
樊素可以為二百七十兩出賣終身的幸福,自然也可以為另一筆買賣下手偷竊。
很奇特的一種感覺,他分明看出是季月理存心嫁禍給她,卻甘願昧著良心,找她麻煩,宛如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接近她,即使二人怒目相視也是好的。但,為什麼好,他則說不上來。
「你說是就是,我沒意見。」樊素打掉他的手,拉起錦被遽住頭臉。
她討厭被人近乎挑釁的撫模,她不是娼妓,沒必要受這種侮辱。
「他出多少錢雇你來的?」
她隨口回答,他竟信以為真,胸臆間登時涌出一團怒焰。
她可以受雇于任何人,獨獨不可以是他,他害死紅絹還不夠嗎?「說,讓我知道你這條命有多賤?」
「你簡直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現在就要他死。
樊素掀開錦被一躍而起,相準他的咽喉,勾拳探去。
伊彥陽的身手也不含糊,旋即隔開她的粉拳。左臂自袖底翻出,瞬間化解她氣騰騰的攻勢,一記綠羅飛蛾,更反守為攻,將她逼回床上。
可惡,她的功力居然敵不過他,這六百年難不成都白修了嗎?
樊素又急又怒,才想挺身反擊,他已然欺壓上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假冒冉子玲之名?混進留綃園有何意圖?」她不是冉武龍的妹妹,伊彥陽雖和冉家不甚熟稔,然依常理推斷,一名清貧柔弱的女子,不可能有如此高深的武藝。
「我就是冉子玲,信不信由你。混進留綃園當女婢則是拜你之賜,若非你一再出言傷人,我也不會氣得想殺了你。」好女不吃眼前虧,樊素很了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一百年都可以等了,何必急在這一時?
「說謊!」伊彥陽壓住她的身軀,遍視她的雙眸︰「冉子玲常年住在懷陽縣,以販賣蔬果為生,乃一介貧民,她有什麼能耐拜師學藝,習得上乘的武功?」伊陽不止知道這些,他還知曉阿貴見財忘義,負了子玲,如果她不是冒名頂替的,依她如此之性格,又豈肯輕易放過阿貴?
「我……」天殺的臭男人,快把她的破綻全揪出來了,剛剛實在不該逞一時之快,施展武功和他較勁。好在她腦袋瓜子雖小,依然冰雪聰明,「我當然沒時間去拜師學藝,不過要是別人找上門來,那我就是不想學也推卻不了羅。」
「誰主動找上你?」伊彥陽陰鷙的眼緊盯著她,不曾稍瞬,彷佛要穿透她般。
「就是那耿……」糟糕,他方才說太快了,一時沒記起來,究竟叫耿什麼?
「是耿仲遠?」他咄咄催逼。
「對對對,就是他。」樊素不明白他和耿仲遠間有著不共戴天之仇,渾然自以為遇上了救星,猛點頭如搗蒜。
「是他要你來的?他還跟你說了什麼?」伊彥陽發狂地箝住她的兩臂,厲聲質問。
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浮現腦海,啃噬著他的理智,鞭撻他的良知,天可憐見,他絕不會讓耿仲遠再一次破壞他的生活,危害他的親人。
他曾對天立下誓言,將不惜一切代價除掉這名江湖禍害。哼,天堂有路他不去,地獄無門他偏闖進來。
是你自找的,可怨不得我。
樊素被他勃發的怒火熾焰燒得頭皮發麻。那個耿仲遠一定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他才會表現得像只驃悍的猛獸。
「他……他說……」短短兩天的人類生活,她已說了不下十七、八個謊,怎麼辦?他們這些人類不說謊好像就活不下去了,而她,好的沒學到,壞的倒學了一大籮筐。蛇性漸遠,人性漸濃,唉,她大概快要萬劫不復了。「他說你天性凶殘,無道,而且——」
「一派胡言!」他霸氣的劍眉緊蹙,怒氣寵罩著樊素慘白的臉頰。
「別對我凶,是他說的又不是我。」把過錯全推給不相干的人,方能自保。
「所以你自願住下的目的是為殺我?」他譏刺地冷哼,嘲笑她不自量力。
「像你這種十惡不赦之徒,人人得而誅之。」樊素厭惡透了他驕狂的嘴臉,沖動得想把他剁成肉醬,撒到荒山喂野狗吃。
「愚蠢,別人隨便說二句,你就信以為真,如此輕率,怎能當我的妻子?」他罵人完全不留余地;既理直氣壯,又流利順暢。
「我才不屑做你的妻子!」樊素勉力側過臉,想趁隙送他一記毒吻,奈何才動一下,他馬上將她扳正,強迫她看著他的臉。
「是嗎?」他陰陰地抿嘴淺笑,「你要的不過是錢,我有數不盡的財富,和上千頃的良田、宅院,敢說你不曾奢望得輾轉難眠?」
「呸,我要的從來不是錢,而是你的命。」她太容易被激怒了,經不起伊彥陽撩撥二句,就怒焰高漲,渾身張著芒刺。
「為什麼?我與你索不相識,且遠日無冤、近日無仇。耿仲遠若不是以重金誘你,讓你甘心為他所利用,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有什麼殺我的理由。」尋花問柳,罪不致死吧?統括他所有的缺點,就這項最叫人詬病,然而,他無妻無妾,旁人不該有酸葡萄的心理。
「你辣手摧花,用情不專,且……總之,只要是女人,誰不想殺你。」因為看不慣人家自投火坑為孝子,就興起殺人的念頭,這個借口委實牽強了些。
可,樊素不能坦言此來是為報前世的冤仇,這非但無法讓他深感愧疚,還會被他當瘋子一樣,大笑三百聲。